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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群效應」和管治高下(文:程騰歡) (09:44)

經濟學家在解釋不同經濟現象時,首選是提供一個合乎理性的解釋。我們明白不是所有的經濟現象皆有理性的解釋,但如果找不到理性解釋時便假設人為非理性,經濟學便會變得兒戲,因為人是理性與否不是由經濟學家的能力而定。經濟學家認定理性假設近乎現實,於是堅持理性假設,寧願承認自己能力有限,未能為所有經濟現象提供理性解釋,也不輕易放棄理性假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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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持理性假設的重要

這並不是說經濟學家是教條主義。相反地,經濟學家是蠻開通的。2002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其中一位得主是卡尼曼(Daniel Kahneman)。卡尼曼是心理學家,他指出人有不少行為沒有單純的理性解釋,於是把心理學和經濟學結合,創造出一門新學問——行為經濟學。經濟學家願意接受行為經濟學,因為它能彌補理性假設之不足。

堅持理性假設,但同時持開放態度,明白理性假設有其局限,不排除可彌補理性假設不足的學問,方是推動經濟學的正道。

以下的例子,可讓我們明白為什麼堅持理性假設那麼重要。「羊群效應」一般被理解為非理性行為,因為這是純粹的模仿,並非深思熟慮的決定;經濟學家卻不以為然,認為「羊群效應」是有理性的解釋(Abhijit Banerjee, Sushil Bikhchandani, David Hirshleifer, and Ivo Welch)。

有兩家餐廳,只有一家提供隱世美食,另外一家是普通餐廳。從外表看,遊客分不出哪一家是隱世美食(即兩家餐廳是隱世美食的機會是均等的)。他們唯有先打聽兩家餐廳好壞,然後再作決定。

如果餐廳A是隱世美食,遊客收到餐廳A的推薦(即正確推薦)的機會是2/3,收到餐廳B的推薦(即錯誤推薦)的機會是1/3。(另一可能是餐廳B是隱世美食,在此情况下,遊客收到餐廳B和餐廳A的推薦的機會分別是2/3和1/3)

當第一個遊客來到兩家餐廳時,他只有靠他收到的推薦作出決定。假設他收到的推薦是餐廳A,而根據貝葉斯法則(Bayes' rule),餐廳A是隱世美食的機會是2/3。理性的他便會選擇餐廳A。

當第二個遊客到達時,她除了收到另一個獨立的推薦,還觀察到第一個遊客選擇了餐廳A。首先,她推斷第一個遊客收到的推薦是餐廳A。她自己收到的推薦可能是餐廳A,也可能是餐廳B。讓我們集中討論「羊群效應」,假設她收到的推薦也是餐廳A。現在,她如同收到兩個餐廳A的獨立推薦,餐廳A是隱世美食的機會自然高於2/3(實際數字可用貝葉斯法則計算)。理性的她也會選擇餐廳A。

「羊群效應」開始出現。當第三個遊客到達時,他觀察到之前兩個遊客都選了餐廳A,便推斷他倆均收到餐廳A的推薦。其實第三個遊客也不必打聽兩家餐廳好壞,就算他收到的推薦是餐廳B,但因為之前兩個獨立的推薦皆是餐廳A,餐廳A是隱世美食的機會還是高於餐廳B(同樣地,實際數字可用貝葉斯法則計算)。理性的第三個遊客會忽略自己收到的推薦,甚至是放棄打聽兩家餐廳好壞,選擇模仿之前兩個遊客,到餐廳A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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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個遊客跟第三個遊客的推論很相似。當她觀察到之前3個遊客都在餐廳A進食,她的推斷是有兩個收到餐廳A的推薦,另外一個是完全模仿的。理性的她便和第三個遊客一樣,選擇模仿其他人,到餐廳A進食。

同一道理,以後的遊客和第三個、第四個遊客一樣,理性地選擇模仿他人,全都湧到餐廳A去。這是不折不扣的「羊群效應」,但所有遊客的決定均是理性的。

教育對理性羊群效應無作用

以上的「羊群效應」是理性的結果,但不一定是理想的。餐廳A可能是普通餐廳,而第一個、第二個遊客同樣收到餐廳A的推薦(錯誤推薦)的機會是1/9(=1/3 × 1/3)。換句話說,就算每一個人皆是理性的,「羊群效應」仍然有1/9機會出錯。

以上的分析到底有什麼意義。首先,政府一般應付「羊群效應」的方法是透過教育,改變公衆的心態,希望他們認真考慮過後才下決定,避免跟風。教育對非理性的「羊群效應」或有些作用;但對理性的「羊群效應」卻毫無作用,因每一個人的選擇已是理性的。

理性的「羊群效應」出現問題是因為個人能掌握的信息有限。第三個和之後的遊客忽略自己收到的推薦,或甚至放棄打聽兩家餐廳好壞,是因為無論他們得到什麼信息,也不能改變他們的決定。明白到這點後,政府應付理性的「羊群效應」的方法是應該幫他們克服有限信息的問題。

破壞言論自由 羊群效應無法自我糾正

政府可以向公衆發放信息,讓他們掌握多些信息。要注意的是,政府的辦事效率一般比私人市場低,政府可能不能及時發放信息。另外,現在政府愈來愈政治化,公衆不禁懷疑政府發放信息的政治目的。這樣的信息缺乏公信力,只會淪為垃圾信息。

公衆另外可透過傳媒獲得更多信息,但大前提是傳媒具有公信力。由於政治考慮,政府肆意破壞言論自由;受到政治壓力,傳媒開始自我審查,甚至迎合政府。觀衆、讀者的眼睛是雪亮的。傳媒變了質,公信力自然下降,逐漸被公衆捨棄。

高度政治化的政府亦開始干預學術自由,目的是減少政府不喜歡聽到的聲音;而後果是社會上的獨立分析少了,影響公衆的知情權。

政府變得高度政治化,肆意破壞言論自由,干預學術自由。民望低的管治者以為這樣可提供管治上的便利,後果卻是令到公衆失去可靠信息的渠道,理性的「羊群效應」無法自我糾正錯誤,反而使更多人跟風和政府作對。

作者是香港大學經濟金融學院副教授

(原文載於201659日《明報》觀點版。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明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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