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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天堂無門》到《所有美善力量》的香港隨想(文:李卓舲) (16:08)

一直想寫今屆奧斯卡的最佳外語片《天堂無門》(Son of Saul),因為它比《十年》更《十年》;《十年》是白描式的警世預言,畫公仔畫出腸的「做畀你睇」,而《天堂無門》表面看似是「大屠殺電影」,但卻沒有一般大屠殺電影如《舒特拉的名單》(Schindler's List)、《美麗人生》(La vita è bella)的英雄或救世者,它只有如傅柯(Foucault)所說的「瘋癲」和「抗爭」。這「瘋癲」和「抗爭」,可以發生在任何一個悖謬的年代、荒誕的時空──就如今日的香港。

電影和現實一樣沉重,於是遲遲未動筆,直至來到復活節假期。未復活,先受難;耶穌為了世人的罪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帶來了救贖。可是,很多人對屍體卻愈來愈沒有感覺,不管是為自己死、意外死、被害死,都如史太林說:「死一百萬人只是個統計數字」,但前人的死,是不是真的和自己沒有關係?《天堂無門》在這議題上進行探索(現時仍有一院上演,注意下文會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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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癲」

1944年波蘭的奧斯威辛集中營(Auschwitz-Birkenau Concentration Camp)本來就是極盡「瘋癲」的末世景象,尤其那時戰爭接近尾聲,德國納粹黨更加緊日夜大批屠殺俘虜。導演拉斯洛尼美斯(Laszlo Nemes)選取了一個很特別的視角,就是集中營的「特遣隊」(Sonderkommando),也即是被捉來的猶太壯丁,他們的職責是專門送自己的同胞入毒氣房和處理屍體,來換取苟且偷安,但諷刺的是,這所謂的「安」也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有天他們一樣會被送入毒氣房讓另一批「特遣隊」來代替。

在這「瘋癲」的世界裏,很多人逆來順受,也更多人變得行屍走肉,像男主角掃羅(Saul)。他是「特遣隊」成員之一,被困在集中營4個月後,似乎對一切變得麻木了。導演刻意用大量淺景深、over-the-shoulder shots去模糊屍橫遍地的畫面,一則暗示這種荒誕的殘害可以發生在任何一個時空環境,二來也交代這乖戾的環境中,掃羅的視角已失去了的焦點,在他看來,如山的屍體不過是模糊的影像,生與死、暴烈與殘害,都喚不起他的情緒,他自己猶如活的屍體。

有人說過:「荒誕的極致,就是我們終於對荒誕習以為常。」

放眼今時今日的香港,似乎人對適應荒誕的能耐也愈來愈高,只要聽多幾次「新聞編劇」和權力機器的歪理連篇,有些人也會漸漸信以為真,對荒誕見慣不怪,再加上香港一樣有以為自己很安全而更賣力去迎送「屍體」的「特遣隊」,頓成了絕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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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爭」

在《天堂無門》中,全套電影都環繞着兩個抗爭── 一、群體的抗爭:一群「特遣隊」知道自己大限將至而密謀抗爭逃命;二、男主角的個人抗爭:他目睹一名在毒氣房奇蹟倖存的男孩,被德軍再次活生生殺死,還嚷着要將之解剖,就在這剎那間掃羅的世界由模糊變為清晰,他毅然偷走孩子的屍體,更堅稱自己就是孩子的父親,要為「亡兒」找拉比(rabbi,即猶太教的宗教人士)主持猶太教喪禮,但在集中營中辦喪禮無疑是更瘋狂的抗命又玩命的行為,過程中他遇到的拉比不是對信仰失去信心,就是要自保而不肯幫他,到找到一個肯合作的,卻原來是個連喪禮禱文(Kaddish)都不會唸的假拉比(因為Kaddish是用亞蘭文唸的)。最終,掃羅甚至為了要埋孩子的屍體而誤了群體的抗爭,結果埋葬不成,大家反命喪了。

在這電影中有很多潛藏又有趣的抗爭符號,例如語言──全片出現了8種不同的語言,營造迷失、混沌、人與人之間不能溝通的狀態,其中有3個鑰字更不斷出現,就是Stücke(即英文的pieces,在這戲中意指人的屍體)、Kaddish(猶太人的喪禮禱文)和son(兒子),它們串在一起成為顛覆性的象徵,因為按猶太人的傳統,喪禮其實不需要由拉比唸Kaddish的,只需要有十個守喪者一起唸便成,而且通常是由兒子為亡親唸,但導演這樣含蓄又刻意的安排掃羅硬要找拉比去為「兒子」唸Kaddish,就是一種對德國納粹黨荒誕暴力的顛覆表達,也是對自己良心的一種安慰,像在荒誕的世界中重構形而上的秩序。

掃羅抗的是什麼?他不在意逃命,因為他經歷過「我們都如同死人」的日子,他要抗的是非人化(dehumanization)的生命狀態,那「為兒子找拉比辦喪禮」的使命,重新賦予他一種內在的生命力量,讓他從過去恍如行屍中復活過來,再次感受到自己有血有肉可以做有意義的事,更可以突破外在權力的轄制而做一個內心自由的人,所以,在落幕前他終於第一次展露笑容。故事的結局,掃羅雖然埋葬不了「亡兒」,但卻有另一個男孩子出現,而新的男孩卻免於被殺而成功奔向自由──這兩個一生一死的孩子,標誌着人對生命的盼望、尊嚴、和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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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善的力量」

香港不是奧斯威辛集中營,但我們對「荒誕」卻愈來愈面熟,尤其當大家覺得現實中正上映《十年》時,我們如何還能樂觀下去?如何仍可覺得「為時未晚」?又或者,有些人會選擇獻身做「特遣隊」,以為苟延殘喘聊勝於無?

固然《天堂無門》的香港片名很悲觀,但電影卻在黑暗無光的世界打開了視窗,讓我們窺探到天堂,如《聖經馬太福音》十章28節所說:「那殺身體,不能殺靈魂的,不要怕他們;惟有能把身體和靈魂都滅在地獄裏的,正要怕祂。」

在暗黑無光的日子,原來保守自己的靈魂比一切都更重要。

1944年,除了有掃羅和無數的猶太亡魂,德國也有人將被處決,那就是神學家潘霍華(Dietrich Bonhoeffer),他身為德國人卻反納粹,就是叛國罪名,既輸了前途,又滅了名聲。然而,在1944年尾也就是臨行刑前的4個月,他卻為未婚妻及家人寫了一首《所有美善力量》(Von guten Mächten)的詩作,節錄了部分詩詞的中文譯本如下:

「…若你遞來沉重苦杯

杯緣滿溢痛苦汁液

從你良善慈愛聖手

毫不顫抖感謝領受

若你願意再賜我們

世上歡樂陽光亮麗

我們記念如梭歲月

生命完全交託給你

請讓燭火溫暖明亮燃燒

你給黑暗中的我們燭光

請容許領我們再度相聚

明白你的光在黑夜照耀

寂靜深深圍著我們展開

讓我們聽見那豐富響聲

從週遭無形的世界擴散

凡你兒女盡都高聲歌頌

所有美善力量奇妙遮蓋

不論如何期盼安慰

在晚上早上每個新的一天

上帝都必將與我們同在」

是什麼令一個飽受煎熬、面對死亡的人仍相信美善、連死都不怕的繼續堅持做很多人眼中的「和理非」(大概這是最「勇武」的和理非詮釋!哈!)?

復活節了。願香港的美善力量都復活吧!有美善的地方,就總能夠活。

作者介紹:曾任時裝雜誌總編、廣告創作人、專欄作家,和企業傳訊專才。貪靚貪食貪愛世界,但我信上帝,信天地有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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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by 明報即時新聞 on Sunday, 27 March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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