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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制度】改簿達人李潔冰﹕扣分制度,out喇(文﹕陳嘉文) (11:15)

灰濛濛的三月,接連有學生自殺,在普羅大眾再次質疑現今學生壓力太大時,本來只請老師家長多關心學生的教育局長吳克儉,早幾天重申教局去年曾發通告,要求學校在大部分情况下須讓學生回家零功課。

不過,這反而觸動逾百個家長神經線,拍下子女的手冊,力證家課超多,十多二十樣功課,中英數包羅萬有,還有瑣碎但困擾的改正工夫——因為香港的教育特色是時間緊迫,老師無法就每個錯處好好解釋,學生對改正沒有頭緒,是每天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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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在英文作文,老師習慣一見到錯處就改,認為這是勤力盡責,但看着被畫至滿江紅的功課,究竟學生吸收到嗎?」老師厭惡改簿,學生繼續犯錯,研究香港教師如何改作文十多年的李潔冰教授說,這種大改特改的改正方法其實效率不高,處理不好,一來成了無謂的壓力,二來對成績較差的學生甚至有害。

「但這不能只怪老師」,她認為,要改變的是整個教育的思維,包括政府和家長,「我始終相信,less is more,但現在是求量多於求質,講的是分數、競爭。這說法很普通吧,但好核心」。

篇文改到滿江紅 誰有心機學習?

「最近,我到了一間學校做講座,才知道他們批改學生的英文作文,仍然是逐個error扣分。文法錯,扣;串字錯,扣。那個英文科主任說,怎能不扣?我說,我都幾詫異,現在仍這樣扣分?out喇。」現在是中大教育學院課程及教育系系主任的李潔冰教授,自二○○一年開始探究改作文的方法,六年前,拿了全球最大英語教師組織頒發優秀教學獎,翌年獲得中大傑出研究學者獎。這幾年,她常被學校邀請為老師辦講座,談批改作文的邏輯。「這是我讀書年代的方法了,你想像,扣埋分,佢點會有興趣學英文?」

見錯就改改改 幫到學生?

在英文系畢業後,李教授在中學教了五年英文,她說,當年改作文,完全沒有考慮過是否沒有效率的問題。「拿起本簿,不期然就會用自己年少時老師改我文的方法,見到錯就改改改,覺得自己這樣很盡責。」直至一九九六年,她在學術期刊中看到一篇後來轟動教育界的文章。「老師改作文這回事,有老師以來就有發生,不是新鮮事,全球如是。幾十年前,美國開始有這方面的研究,到什麼時候最多呢?是一九九六年以後,因為,那一年,一個學者(John Truscott)寫了一篇很具爭議性的文章,他認為,從來沒有研究指改文可以幫助學生寫作,但這對於老師來說是最花時間的一項工作,既然沒成效,為什麼還要繼續?」李教授形容,她當時腦裏「叮一聲」——老師改作文、指出錯處,本來天經地義,在作文簿的錯處上,用紅筆畫圈間線,「有些marking codes,prep等於preposition、vt是verb tense,學生要自己想想正確的寫法是什麼,或者直接給他答案」——她從沒想過,這原來是個問題。

只重視文法 忽略思維想法

五年後,她開始埋首做這方面的研究,發問卷給香港的英文老師,了解老師如何改作文、覺得是否有效。「我發現,老師集中在改學生的文法。」她曾經檢視百多份作文,把老師的評改量化統計,結果,學生被指正的,超過九成是關於文法的錯處。「寫作並不止於語法,還包括很多元素」,例如內容、組織、創意、風格;透過寫作,學生應該學到的,遠不止於運用正確的文法,「還有培養你的思維、你的想法、表達方式」。但香港的老師,大多只把寫作視為反映文法知識的工具。「這樣會讓學生以為文法全對就等於是好文章。」

被過分糾正 能學好英文?

而且,老師似乎改得太多。研究中的百多份作文,來自二十六個老師,全都奉行逢錯必改。先不論老師改得有沒有道理、準不準確,對於學習第二語言的學生,有錯處是正常不過,但若每句都被批評被指正,文章批改後被紅筆畫得猶如染了一個血海,學生除了知道自己英文差得要命,是否能學到好英文?李教授曾在一個小型研究中訪問過學生,七成Band 1學生傾向贊成全面改錯,但至於Band 3學生,只有不足兩成人支持,她說,研究結果是這些學生有認知超載(cognitive overload)的現象,被指正的地方太多,學生根本無法理解自己究竟錯在哪裏。「除非老師能逐一解釋錯處,但在香港,哪有空間?而且,這樣一口氣改四十份作文,老師也會出現疲勞,老師也會出錯。難道老師發還作文之前要再校對一次?」而有些過於着緊的老師會走火入魔、矯枉過正,有些質素參差的甚至會改錯。訪問當天的早上,李教授才收到一個同事的電郵,說讀小一的兒子,作文被老師亂改一通——兒子寫「I like to eat corn」,老師改成「I like to eat popcorn」。「家長投訴,說兒子沒寫錯,老師解釋,認為小孩子喜歡的應該是爆谷(popcorn),還叫孩子多學生字。」李教授在另一個研究中,邀請教師做測試,評估他們改錯的準確度,結果是,不少老師傾向過分糾正,對本來正確的用詞吹毛求疵,或重組本就正確的句子,只有一半的改正是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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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ial and error 不敢嘗試

「我想,因為這是個中國人社會,我們太着重老師的權威、着重正確性。當然,有些老師的確是有心的,或許也幫到不少學生。」但經常如此,學生總是滿江紅,一年作文二十次,那種挫敗的感覺就赤祼裸地重複二十次。這種處處指正讓學習窒息,最後只會磨滅學生的學習興趣,為求安全,寧願重複用學過的幾句,不敢嘗試,「trial and error嘛,trial與error,買一送一㗎,你不容許error出現,又怎會有新嘗試?」李教授自小在傳統名校讀書,英文成績一直優異,她記得,升上中四,覺得自己高年級了,想試用新詞彙,最後因為逐個錯處扣分,那一篇小試牛刀的文章,被扣至不合格。「我哭着回家,好困擾。我好記得。」扣分制,其實是個懲罰性的制度,對於優秀打不死的學生,或許可以讓他們記得錯處帶來的不忿、警惕自己不要再犯,但對於一般學生,或許就是懲罰了他們嘗試的勇氣。「在扣分制度下,學生唯有寫最穩陣的句子,人人寫Once upon a time、One day,但學生是否學到如何寫一篇好文章?」

只寫評語 更鼓勵學習

可是,就如她遇到的科主任提出的疑問,不扣分的話,怎改?李教授現在跟英文教師辦講座時,首先建議的是廢除計分的制度。大約在千禧年開始,教統局開始提倡促進學習的評估(assessment for learning),引入校本評核、淡化一試定生死的壓力,求學不是求分數,口號是有了,可是當中的精神,在香港的寫作課裏,沒有做到。「有些老師誤解,以為持續在課堂上評核學生就可以,但若過程裏很着重分數,那其實每次評核都是一個小型考試。」她說,曾經有學者做過研究,老師改簿時只寫評語,比起評語連打分更能促進學生學習。「評核,不能獨立進行,它與教學是不能分割。我的方法是,先與學生訂立一個評核準則,每一課都有不同目標,教寫故事,你要先讓學生知道,怎樣才能寫出好故事,例如開首要引人注目,才能吸引人看下去,又例如故事當中要有轉折、複雜性,這樣才不至於平鋪直敘。最後,老師就根據這幾方面批改,其他方面如文法,到教授文法的時候,才指正吧。否則用扣分制的話,故事未知道寫得好不好,分數就因為錯文法錯別字,提早判死刑了。」

大改特改 代表老師勤力?

李教授翻查過教育局發出的指引,指引事實上緊貼國際步伐:相比起全面性的指正,指引建議老師應選擇性地指出寫作上的錯誤。可是,這並不代表教師大改特改的做法就全都是出於自願。「其中一個老師,曾經嘗試少改一點,但他說校方每年會抽查,拿走一疊功課,看看老師怎批改,作為老師的年度評核其中一環。學校的評核表中有一項,是老師批改功課是否仔細,學校看到功課被改得滿江紅、被改得多,就代表老師愈勤力。」學校的制度、人事,反而往往是老師實踐教育理念的絆腳石。雖然,只不過是眾多科目裏的其中一科,甚至只是一科裏的其中一環,寫作的教育方法要改革,也是困難重重。李教授從踏進「批改作文」的領域開始,一直希望能改善香港學校批改作文大改特改的風氣,至今十五年,她說,進展一點不明顯。「早前有間學校主動找我,邀請我替他們的老師做工作坊,把這種思維引進學校。工作坊是辦得不錯,當天我還做了一個小辯論,贊成逢錯必改的老師,聽了我的講解後,當時看來也認同的。但後來我們電郵來往,他們說正在努力嘗試做點什麼改變,不過困難仍是很大,因為學校有老臣子,他們不認為有改變的需要。」我以為,一個普通英文老師或許難言改革,科主任、校長帶動會好一點?「當天找我的,是兩個英文科科主任。」

漫長學習 誰未錯過?

「這是很困難的,教育制度環環緊扣、千絲萬縷,一個小改革,牽動的是整個學校、整個制度。理念不止要老師、校長認同,更重要的還有家長。他們總會問﹕『學生錯了,你不指正,他怎知道自己錯?』這我明白的,但一次過指出他幾十個錯處,他又是否消化得了?學寫作,由小四至中六,差不多十年時間,可以慢慢學,過程總有錯,但那有什麼問題?老師會錯,我也會錯,外國人寫英文也會錯,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我們不是不教文法,只是不必一有錯就指正。你想像一下,你學英文,上堂起身說句話,你一錯,老師就指正你,是否很泄氣?」

學習動機最重要

「十多年來,仍是同一個問題:邊夠時間?」李教授認為,香港的教育制度內容太多太緊湊,「好的方法,總是不夠時間做,有限的時間卻用在沉悶低效率的事情上,那又何苦?你問我的話,我會說學習動機最重要。我讀書時,英文堂是玩遊戲的,現在沒時間呀,考試不考玩遊戲。有些孩子,幼稚園就學串Antarctica,我覺得匪夷所思,我中一才學。其實唔使學咁深、學咁多,我始終相信,less is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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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載於2016年3月27日《明報》星期日生活。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明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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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即時新聞貼上了 2016年3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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