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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野老村】野外本可居? 尋訪百年老村白沙澳(文:趙曉彤) (11:37)

編按:「郊野應否建屋」的討論不絕於耳,然而,早在一百年前,就有人在新界深山原野,築起自己的家園,在山中過活;一百年後的今天,更有人搬進老村生活。攝影師、教育工作者黃淑琪,花了多年時間研究白沙澳村,並為它出版書籍,記錄老村歷史與現狀。本文作者訪問黃淑琪,尋訪白沙澳村,看看老村居民的生活。

我們跟隨黃淑琪(Ki)的腳步,來到了白沙澳。

那是一個微雨而多霧的早上,天氣忽然轉冷,我們披着厚衣服,彼此都以為天氣不穩會令遊人對大山卻步,沒料大家都如此堅定地參與這場聚會。我們乘坐旅遊巴,轉瞬來到山中,又再轉乘小巴,看看手機,已接收不到任何信號了。下車,沿馬路左邊的小路走,越過河溪,穿過樹林,眼前是一片農田,碩大的木瓜爬滿一地,牛在田間挑草吃。再往前走,便來到白沙澳村的草地──聚會集合的地方,此時雨停下來,大山被霧包圍,我們被山被圍。這場聚會是《可以居──白沙澳鄉》書籍發布會,Ki是《可以居》的總編輯,也是浸大視覺藝術院的講師,她找來舊生與好友,用兩年時間完成整個創作計劃:一本書,一場聚會。

吸引外地人來居住的老村

Ki帶我們到村落走走。眼前是客家圍屋「何氏大宅」,用大理石鋪成美麗的地臺,再在上面修築青磚黑瓦的門樓、更樓、廂房、祠堂。Ki說,最初是何奕高在1911年來到這裏建屋,後來不少客家人前來聚居,白沙澳變成了雜姓村。1911年,工人必須翻山越嶺才能把一籃接一籃的大理石與大雲石運到山中,當時的建屋費用足夠在大埔購下整條廣福道,很多人都說何奕高真傻。「他用了四年來建大宅,」Ki說,「舊屋的魅力正正在於它需要時間來慢慢經營。」大宅至今仍保存完好,何氏族人搬走後,裏面住進一群外國人。「這條村現在大概有二十人,八成是外國人,沒有原居民了。」

一百年前的白沙澳,客家人務農維生,從《可以居》的航空照片可見(分別攝於1945年及1963年),白沙澳村的農田井然有序地遍佈山野。直至1969年,萬宜水庫動工,令白沙澳的河流流水大減,村民無法再務農維生,紛紛搬走。跟隨着Ki,我們來到小教堂,原來傳教士曾成功令這裏所有村民都信奉天主教,後來村民搬走,教堂成了童軍的活動中心。一個童軍叔叔正在教堂外拉繩敲鐘,「叮──叮──」鐘聲響徹山野,原來這也是今天的「特約活動」,待會還有合唱團來這裏唱聖詩,以重現昔日的教堂景象。這是白沙澳村的盡頭了,半小時可以走完的範圍。Ki着我們待會回到馬路往右走,會來到白沙澳下洋,那裏只有翁仕朝於1918年興建的大宅「京兆世居」,如今住着外國人Toby。Toby於1980年來這裏露營,看見倒塌了一半的翁氏大宅,心裏喜歡,便租了下來,逢假日都來修葺房屋,鋪地板、換樑柱、駁水駁電,才可在這裏安居。搬來這裏的外國人,大多經歷過修葺房屋的工序。現在的白沙澳,仍保存着傳統客家村落的樣子,屋是青磚屋,而屋與屋之間的草地則擺放了燒烤爐、木長桌、帆布吊牀、曬太陽專用木椅等等,一派歐式花園的景象。

比本地人更了解老村的外地人

Ki記得她是在十年前第一次聽見「白沙澳」這地名,她的一個外國朋友告訴她白沙澳的種種,又說很想搬進這個世外桃源,可是租屋要輪候很久──太多人想租了。她一直記着這地名。八年前,她搬進西貢,便按照英國朋友說的路線慢慢走着,很快看見農田、客家圍屋、以及西方人的居住設計,「我的視覺經驗立時告訴我,這裏存在着一種很有趣的過渡,因為中國農村生活向來予人刻苦的印象,而這裏卻是一種輕鬆的度假氣氛。我很好奇裏面發生了什麼事」。

她繼續往前走,來到了教堂旁的草地,忽然看見了八百至一千隻蝴蝶在飛舞,她很驚訝,但後來跟人說起此事,卻總被質疑說得太誇張了,於是她漸漸說成是「五百隻」、「幾百隻」、「幾多啦」──她感到:我們對世界的認識實在是太少了。「如果我跟一些擁有豐富大自然知識的朋友說起此事,他們會說一點都不出奇,但大部分人都沒有這方面的知識。於是我開始思考,到底要如何說出個人感受,才能令人產生共鳴?」而《可以居》,就是她思考所得的實踐。那天她在白沙澳停留過久,錯過了小巴的尾班車,幸好遇上村民David駕車載她離開,沿途又告訴了她白沙澳的種種。像我們聚會集合的草地,原來曾有村民在這裏遇上眼鏡蛇王,捉蛇專家David冒死把蛇捉走後,便鏟除了雜草。這天我們在草地野餐,寫生.聽音樂,聽創作分享,附近有人露營,我們彼此好奇大家所做的事。

用出版形式記錄老村歷史

兩年前,Ki與她的團隊開始創作《可以居》。「我喜歡從完全未知去發掘一個地方。」整個團隊便來到白沙澳青年旅舍住了三日兩夜。第一日,他們走進河溪,沿河發掘人的生活痕迹;第二日,他們來到大山裏一個可以俯瞰整條村落的位置,一隻黃色蝴蝶停駐在Ki的眉間,隨她走了一會,這是她最後一次在白沙澳遇見蝴蝶了。他們又來到下洋,恰巧看見Toby與朋友在門外聚餐,壯着膽子上前自我介紹,從此與Toby結為好友。Toby在屋後養羊,讓牠們吃掉過盛的雜草,又在屋旁興建一間偌大的鳥屋,收留被棄的鸚鵡,門前本來還有一大群鴨與鵝,從舊照片看,鴨與鵝在草地與河溪笨拙地追逐,如像童話故事的場景。後來禽流感爆發,漁護署下令要他殺掉所有的鴨與鵝,河裏從此出現吸血蟲。所以Toby不許Ki他們走進下洋的河溪。

《可以居》團隊用了兩年時間,挨家挨戶的採訪,又逐一記錄河裏的生物──牠們是白沙澳生活的重要部分。他們又透過外籍租戶,取得了原居民的聯絡方法,寫下他們歷百年來、幾代人的家族故事。Ki說:「我們希望通過這個計劃令人思考自己的居住環境與模式:到底我們有沒有選擇?其實書裏的故事是否真實並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我們如何理解事件裏的情感,人與地方的關係。我們深信人與居所確實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她還記得最初把兩張航拍照片給翁氏後人Ken及何村長Danny看,他們一臉驚訝──他們知道照片裏面有自己,因為從前村民不會隨便離開村落。

計劃進行了一半,她決定要有一個聚會形式的書籍發布會。她多次強調:「我相信你們走進白沙澳那份驚訝,與我第一次來的那份驚訝是一樣的。」唯有互動、相聚、親自觀察,才能有真正的了解。原來,白沙澳有四成土地已被發展商收購,大部分是農地。外界一些聲音、甚至部分租戶,最初對原居民賣祖屋的決定都很反感,但團隊卻因採訪而明白原居民也是受害者,是當年萬宜水庫的工程,犧牲了村民的農田。當時村民都不知道截水的代價原來這麼大。現在村民都在外國定居了,有了自己的家庭與事業,他們不會回來白沙澳,他們的後代更不會回來。Ki說:「我們無權干涉他人擁有的賣地權利,但可以思考的是政策可有緊貼城市議題走?如城鄉可以怎樣發展?是否可以用政策來規管城市發展如何融入大自然、或保留當地原有的社區?」

從加拿大回港的老村後人

一場聚會,城市人跟隨Ki來到白沙澳,自此與白沙澳有了聯繫;曾在這裏居住的人,則從美國、加拿大、深圳蛇口等地回來參與家族聚會。我們在草地遇見86歲的阿麗,她與丈夫曾在這裏居住十數年,「我從英國回港三天,來到這裏真是捨不得走了。」又在下洋遇見76歲的翁安全,他特意從加拿大回港,「因我很想了解外公從前在這個窮鄉的事迹,外公在我幾歲時過身,不是這計劃,我都不知道家族發生過這些事。」

客家婆婆唱山歌是最後的活動。《可以居》提及翁仕朝兩個媳婦,十幾歲嫁來白沙澳,不久,兩人的丈夫分別到美國尋找發財機會、再在當地另娶。後來翁氏族人都離開了,最後守着大宅的竟是兩個外來媳婦,她們替Toby打理房屋、餵飼鴨鵝。又在白沙澳過身。Ki說從前的客家女人就是這樣,一輩子守着一戶人、一間屋,所以客家山歌裏有很多歌詞都是「送郎走」。

朝夕西下,霧漸散開,外來的客家婆婆那「送郎走」的歌聲在山間縈迴,伴着微細的教堂鐘聲。Ki還在思考:到底一個怎樣的地方及居所,才稱得上是「可以」停留安居。

(標題為編輯所擬)

■《可以居 -白沙澳鄉》

編者:黃淑琪

出版:香港浸會大學視覺藝術院啟德研究與發展中心

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明報立場。原文載於《明報》副刊世紀版(2015年1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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