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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少年滋味》張經緯導演:走自己的路!(文:《評台》編輯部) (15:28)

《十年》以獨立電影身分得到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電影殊榮。這是香港電影最好的時代?

香港影人悉力北上放棄香港市場、港產片無論產量票房都日益萎縮。這是香港電影最壞的時代?

就在這樣的一年,張經緯導演將憑其新紀錄片《少年滋味》在各大院線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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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同佢哋有咩分別呢?」

當日到張經緯導演的工作室進行訪問,他對着筆者的水樽就地講起了他怎麼看電影。

「這裏有個水樽,看起來很簡單,任何角度去看都是一個水樽,本體沒有改變……有沒有一個獨特的角度去呈現這個水樽呢?這就是(電影影像的)趣味了。」

智能電話及互聯網時代來臨之後,說「影像爆炸」絕不為過,傳媒在網上時時更新影像,人手一部的智能電話亦令每個人都站到了影像生產的一方。現在甚至不論大事小事,網上開直播亦不是稀奇大事了。「你同佢哋(其他生產影像的大眾)有咩分別呢?為什麼還要花時間去『拍電影』?」張經緯說,是否從事電影,很講天分,「唔明就係唔明」,但最重要的,是為自己的人生找出一個獨特的角度。

《少年滋味》是張導以自己的觀點,對「2015年香港」這個題目的答案。在張經緯眼中,世界觀才是最重要的。拍攝的對象不同,所能講的都是自己的觀點——不論是老人、記者、還是《少年滋味》裏面的青少年。

看香港電影:「電影是精神面貌的工程」

香港電影在港英時代之所以曾經有「光輝時代」,張導認為是天時地利所致:直至1980年代,香港仍然是華語電影圈最重要的市場和電影出口地。彼時「兩個中國」各自艱困:中共自從1949年建立新中國,至1976年毛澤東逝世為止,反覆的政治鬥爭和意識形態控制令電影生產以至藝術成就有若「鎖國」。國民黨遷台之後,亦進入蔣家父子「白色恐怖」的高壓統治時代,電影的製作受到高度監控,務求符合黨國的意識形態及統治要求(就連金馬獎的成立,初期亦只表揚國語片而抹殺台語片[1])。而星馬泰雖然亦是華語片的重要市場,但星加坡同樣高壓,而華人在馬、泰等「南洋」地區終歸不屬主導角色,亦不是當年華語片的發展中心。香港因時際會,得到一個獨一無二的環境:市場需求殷切、而生產條件相對其他大中華地區更加自由,於是便成為「東方荷李活」。

「不是香港人特別有創意,只是其他地方不能、或者未出現創意而已。」張經緯說,雖然當時港產片確實有「盛世」的景象,但始終是市場考慮佔主導位置。的而且確,中國大陸的經濟起飛令電影有了前所未有的龐大觀眾群。與當年攻佔華語片市場情況幾無二致,市場考慮令大批香港電影工作者北進神州。「香港係咪就咁在中國市場之中湮沒,就讓每個人都去大陸拍片就好了?『收檔』吧不如?」

面對「北上」大潮,香港電影成也市場、敗也市場:這個「市場傳統」,在過去令在港影人主攻國語片市場;到現在則面向中國大陸這個「電影史以來最大的觀眾群」。就如2016年香港三檔賀歲片,導演都是香港影人[2],可是電影照顧的也不再僅止於香港的七百萬人,而是十四億人的趣味。這「市場傳統」由來自港英時代以來的「電影去政治」、加上更宏大的「去認同」,結果令香港電影裏面「建立我城傳統」的思考長期在主流缺席。港產片面對的危機,可說是非一日之寒。

但當然,「收檔」並不是張經緯的選擇,「我覺得我們(香港)有自己的優勢,不宜妄自菲薄。」張導認為,在香港希望拍電影的人,只剩下兩條路:一是北上,與大陸電影人競爭;另一個,也是張導希望探索的,是仿傚台灣電影工業的模式,建立屬於香港電影的「文化面貌」、以至令香港電影真正成為香港城市傳統的一部分。

「我經常重溫侯孝賢的《悲情城市》,影片絕大部分都是閩南語,可是很好看。哪怕閩南語這門語言有一日被打壓,它都不會消失的——它已經定格在影片裏面了。有藝術作品留下的語言,是不會完全被消滅掉的,就像拉丁文一樣。又例如日本電影也是,傳統建立起來了,即使近年日本不景氣,還是有是枝裕和等等的人去撐住日本電影」。留在香港做電影的電影人們、包括張導,也都正在建立屬於香港電影的傳統。「我們應該想想我城的靈魂在何處……本土又要怎樣解釋?『香港』究竟包含什麼?」張經緯選擇的方法,是電影。

「台灣的經濟等方面比不上香港,但電影是台灣很成功的『門面』。」的而且確,台灣電影的多元性,放眼華語影圈是獨具一格:不論是本土商業片、紀錄片、藝術片,在台灣都有生存空間。「電影不是單純一門商業:電影是一個國家和社會的門面、或者說是『文化面貌』……我們拍電影是一個塑造一地精神面貌的工程」。這次《少年滋味》選擇「上正場」而不是特別場,因為張經緯覺得,電影有可能取得好成績,「我們的觀眾和整個社會的氣氛,其實是比較Sophisticated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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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土在實踐:資金循環

張經緯嘗試探索香港電影工業的不同可能性:不僅僅是令人飄飄然的「本土」理念,更在實踐。

訪談期間,張導不止一次講到台灣的紀錄片導演楊力州。新作《少年滋味》中張經緯借鏡的,是楊力州製片的資金循環方式:由非政府組織(NGO)出資贊助製作者拍攝。「如果《少年滋味》在(香港本地)票房上也能做到好成績……NGO(非政府組織)也會想原來可以這樣宣揚組織理念,那麼就會更多為紀錄片工作者籌款。這樣之後就不止我一個人可以這樣做了……我期望《少年滋味》可以作為一個香港電影新資金循環的例子」。電影製作要開展,集資相當重要,張經緯的製片經驗之中,也嘗試過各種不同的集資方式。除了楊力州及台灣紀錄片工作者由NGO籌款攝製的模式,也有如蔡明亮等電影人與博物館合作拍攝的資金模式,「香港要講『創意』,那麼如果資金循環也不創新、只用傳統的方法,也不可能吧」。

「香港也相對比較富裕,我也希望香港的電影有新的、不同的資金循環。」引起爭議的應屆金像獎最佳電影《十年》,其實也是一個新的資金循環之下的產物:影片是由NGO贊助的一個計劃。「《十年》是一個對香港本土電影有利的現象。」張補充:「(如果不是NGO資助)否則無人肯出錢的……哪會有其他人肯出錢拍這種電影?」

另一方面,張經緯另一部正在後期製作階段的劇情片《藍天白雲》,正是香港電影發展局的第一批「首部劇情電影計劃」提供的資金。「台灣也有輔導金,法國的電影市場甚至是偏向保護主義的:對外國電影有配額[3]」。香港對創意工業的支援,仍然在摸索階段,他以韓國政府支援電腦特技工業為例:有志投身行業的人成立公司,只要做成第一筆生意,韓國政府甚至會補貼顧客的開支。「現在很多中國大陸電影的電腦特技其實是韓國人參與製作、由韓國政府出資的。所以中國大陸的電腦特技市場,好大的份額都是南韓公司所佔……」資金循環的改變,作為導演,張經緯已經以自己的方式嘗試了;然而政府的視野和發展的方向,終究要政府才能決定。

當然,歸根究柢,觀眾的購票支持和口碑,才能證明「香港電影」還值得出資支持。「電影是最民主的。一人一票,觀眾會告訴我們,他們需要什麼電影」,在此之後,才是「資金循環」。「不是用口講就算支持……投資者很現實,他們會看到哪些只是『得把口』」。

千萬不要想當然

「一個社會的民主氣息發展,紀錄片就會『嚟料』了。」2009年,張導的《音樂人生》揚威金馬獎,後來他接受一個內地傳媒訪問,說當下即是「香港紀錄片最好的時代」。張導續指,世紀之交台灣政黨輪替、社會爭拗激烈,紀錄片導演吳乙峰卻以探討九‧二一大地震、引起各種政治爭論的影片《生命》, 開始了寶島的紀錄片盛世,至今仍然在票房、藝術兩線齊發,並行不悖。張導以《少年滋味》攻院線場次,也可說是嘗試將這個院線放映紀錄片的模式,帶入香港。

「香港觀眾入戲院已經不止是追求娛樂性了:也追求一些inspiration……一些啟迪。」在張導眼中,紀錄片可以令他更專心於創作,而且缺了明星,反而更加接近「純正的cinema」:「可以用更加直接的辦法,呈現自己的世界觀。」

不過,千拳歸一路,他認為不論紀錄片還是劇情片,都不過是一個載體,「做所有事都需要具備自己的視野」。兩次與張導做訪問,他也始終在講:千萬不要將眼前的事看作理所當然。「做電影不可以說『係咁架啦』,否則就完了。」張經緯的態度,不論是對電影製作、香港電影、以至對自己的人生,都同樣道理:千萬不要對不滿意的現狀習以為常,要以行動尋求其他可能性。

「當我們有了自己獨立的世界觀,就算不走電影這條路,也可以走向你有天分的方向呀」。這是一條孤獨的路,或者是我城當下,最需要的做人態度。

[1]見金馬獎官方網頁介紹:http://www.goldenhorse.org.tw/awards/about/milestones/

[2]分別是《西遊記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鄭保瑞、《賭城風雲3》(中國內地名《澳門風雲3》)的王晶及《美人魚》的周星馳。

[3]關於法國電影配額,可見以下於此:http://www.terramedia.co.uk/media/film/quotas_and_levies.htm

(封面圖片由評台記者攝於秀美製作工作室。畫作為畫家蔡煥彬在觀賞《少年滋味》後所作。)

鳴謝:張經緯導演、陳惠儀小姐及秀美製作仝人

(原文載於評台網站,現題為文摘版編輯所擬。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明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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