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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時代】2016年是另一部恐怖片?──這時代的集體恐懼情緒 (文:李展鵬) (16:19)

2015這一年,終於在除夕的恐怖氣氛中成為過去。

聖誕前夕,法航機上發現疑似炸彈,幸好只是虛驚一場。上星期,世界各地的跨年倒數活動在恐襲陰霾下,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除夕當晚,紐約時代廣場的警員增至六千人,維也納及柏林大大加強了對活動參加者的安全檢查,布魯塞爾索性取消了除夕倒數,莫斯科史無前例地在除夕當日全面封閉紅場,至於土耳其則拘捕了兩個涉嫌準備在當晚發動恐襲的疑犯。

遠在亞洲的我們,亦非純粹的旁觀者,不少人的聖誕假期出遊計劃生變。我的朋友中,有人因泰國的恐襲情報而轉去新加坡,有人在家人反對下取消英國行程,有人買了機票都暫時不去法國,有人打消去土耳其等地的念頭。今天,媒體上的新聞關鍵字是「恐怖」與「恐襲」,我們的生活也被若隱若現的恐怖籠罩著。踏入2016年,當我們許下新年願望,周遭卻是一片恐怖氣氛。

十數年纏繞不去的恐怖

從九一一事件發生以來,恐怖主義在過去十多年從沒離我們而去,更甚者,這恐怖一直在擴張升級,直到最近的巴黎恐襲,它已經無孔不入地進入我們的生活。

九一一事件拉開了這恐怖時代的序幕。那種恐怖,是瞬間毀滅象徵現代文明的摩天大廈、代表大都會紐約的世貿雙子塔。接下來,西班牙馬德里、印度孟買、印尼峇里島等地連接發生恐怖襲擊。十多年來,有數十宗涉及人命傷亡的恐襲事件。廿一世紀的頭十數年,是為「恐怖的歷史」。然而,當世貿在世人眼前瞬間灰飛煙滅,對生活在亞洲的我們來說,那震撼是比較象徵性的:現代文明原來可以如此不堪一擊。當時,我們一般不覺得恐怖主義是接近的,因為施襲者目標明確,拉登只是要報復美國,跟我們有某種安全距離。

相對於九一一,ISIS的斬首示眾帶來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恐怖。斬首這一招非常狠,ISIS不必策劃大規模襲擊,不必帶來重大傷亡,只要抓個人處決示眾,就被全球媒體關注,而且,它帶來的恐怖絕不下於恐襲。對現代人而言,炸彈襲擊已夠兇殘,但原來最原始方式──殺頭──才最可怕。再一次,透過網上平台,斬首片段被世人廣傳。

一下子,人類文明彷彿倒退數百年,令人想起古代歐洲的斷頭台及中國的斬頭,但更可怕的是ISIS殺的是無辜者,而且是隨機地殺。在廿一世紀,當社會在討論大數據、雲端科技、外太空旅行,一幕幕的斬首把我們的文明帶到野蠻古代。ISIS的斬首踐踏著現代文明與價值觀,其恐怖絕不下於世貿被毀。

對城市生活的謀殺

然後,巴黎恐襲又把這世代的恐怖推到另一層次。這些年來,世界各地發生過大大小小的恐襲,但若論象徵意義,只有早前的巴黎恐襲可與九一一匹敵。如果說,九一一事件摧毀的是現代文明象徵,那麼,巴黎恐襲的恐怖,則在於它在一個平常的星期五晚上全面入侵城市人日常生活的每個角落:餐廳、酒吧、劇院、街頭、運動場;恐怖愈來愈埋身,去邊都死。因此,與其說ISIS的目標是殺人,倒不如說它更駭人的意圖是要摧毀現代城市人的生活型態,恐怖主義再不是某時某地之事,而是像幽靈一樣,在城市人的生活中無處不在。

而巴黎作為事件主角,又別具意義。不無巧合地,早在十九世紀,當印象派畫家生動地描繪當年作為世界時尚之都的巴黎風景:劇院、酒吧、公園、街道,巴黎已成了現代城市生活的典範。今天,去酒吧喝一杯,去戲院看表演,去球場看球賽,對全世界城市人來說已是不可或缺。

此前,雖然倫敦地鐵跟西班牙火車都曾發生恐襲,但多個襲擊同時在不同的城市公共空間發生,卻又是另一回事。或許,亞洲地區遭受恐襲的機率仍是較低,但由於我們的生活型態已跟歐洲頗為接近,所以我們再也難以用旁觀者的姿態去看這次襲擊。巴黎恐襲後,ISIS發出信息警告世界所有國家,更加重了這種恐怖感。

今天發達國家的這種恐懼,其實不無諷刺:當我們的休閒生活全面受威脅,其實在另一邊廂的中東戰火世界中,周末的消費休閒生活已是天方夜譚,人民在生死邊緣掙扎,天天都有恐襲。

恐懼是一種政治

這十多年來的恐怖主義之所以意義重大,在於恐懼本身原是人類文明努力要消滅的魔鬼。民主社會重視人權,強調人們有免於恐懼的自由。現代科技的發展,也是要承諾一個安全的世界,免我們陷於恐懼與危難。但事實上,人類的恐懼從沒有消除,食安問題、交通意外、致命疫症、醫療事故,都說明了現代社會並不安全,而是學者口中的「風險社會」。這種現代人的恐懼,過去十數年被恐怖主義推上高峰,而恐懼就成了這世代的某種集體情緒,正是Raymond Williams筆下的「感覺結構」(Structure of Feelings)──即是一整代人用以感知世界的情緒。

這世代的我們,注定活在集體恐懼中,然而,那不只是一種情緒,而是跟政治息息相關,因為恐懼很易被政治操弄。首先,公民權容易在國家安全的前提下被侵犯,政府大力發展監控系統,擴張警權。所謂「非常時期採取非常手段」,是當權者侵犯公民權的最好理由,美國就在九一一後就增大了警方任意逮捕拘禁涉嫌恐襲者的權力。而歷史告訴我們,公民權一旦被削弱,要重奪並不容易。

此外,恐懼易令人對非我族類疑慮,尤其在政治力量的刻意煽動下,是仇恨滋長的溫牀,令當今世界的種族問題火上加油,帶來更多衝突與流血,阻礙世界的多元發展。更可怕的是,恐懼的情緒會被利用成政治籌碼,就像當年布殊把回教國家稱為威脅世界安全的「邪惡軸心」,然後大條道理攻打伊拉克,以及最近美國總統候選人特朗普的反穆斯林言論。他們在操弄的,是為「恐懼的政治」。

經歷過2015年的恐怖,2016會是怎樣的一年?會否是另一部恐怖片?過去幾個月,恐襲與恐怖主義等字眼幾乎天天在新聞出現;我們一方面如常過城市生活,參與倒數活動,坐飛機去旅行,但這些活動已被蒙上一層恐怖的陰影。這種集體情緒何時離我們而去?恐懼又會如何改變政治版圖?讓我們在驚恐中保持冷靜與理性,一起尋找屬於這時代的答案。

(原文載於2016年1月7日「評台」。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明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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