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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銳紹

劉銳紹:歷史須去辛棄疾 愛國莫誇張無忌——國家安全、愛國教育、歷史啟示的多角度思考

【明報文章】「國家安全教育日」剛過,最近還成立愛國主義教育工作小組。這是嚴肅的話題,但也可輕鬆討論和處理,只要不是輕挑和輕慢就行了,所以有了今天標題。但下筆時,剛好被「愛國者」經過發現,馬上大罵:「辛棄疾是南宋愛國詞人,為什麼要從歷史上把他去掉?張無忌雖然只是小說中的人物,但也是英雄好漢、愛我中華,為什麼談論愛國時不能誇獎他?你今天引用的是哪一個壞蛋的詩?」

我含笑請他息怒,聽我解釋。這兩句詩的正確讀法是:「歷史須——去辛,棄疾!愛國莫——誇張,無忌!」「去」者,去掉、排除、不再重複也。所以,我們應從歷史吸收正、反、負三方面的經驗教訓,去掉令人辛酸痛楚的部分,拋棄頑疾。至於愛國,無人反對,但切勿誇張(或囂張)「唯我愛國」,更不能(橫行)無忌、(肆)無忌(憚)。我雖常引前人金句,但今天不敢有污清譽,所以胡謅這標題的「壞蛋」,正是鄙人。

(1)愛國可以有多種形式

──談到4月15日是國家安全日,要推行愛國教育,我馬上想到,1989年這一天中共前總書記胡耀邦逝世,所以4月15日也是紀念他的日子。他的死,後來引發「六四事件」,但35年後的今天,中共仍接受他是愛國者。我稍作補充:他一生愛國愛黨,惟晚年則是不得意的愛國者。

所以,為了在歷史上和今天的現實上「去辛,棄疾」,愛國的定義和內涵不應有排斥性、壟斷性、禁錮性和鬥爭性,不要重複內地文革和1967年香港左派暴動(左派稱「反英抗暴」)時的「唯我愛國」,弄得市民避而遠之。相反,今天更應理順愛國定義,擴大它的普遍性、兼容性、多樣性和純潔性,廣泛實施,否則愛國又會成為另一種「霸權」。

今天還出現一些現象令人擔憂,甚至一個詞語也可能被人在有意無意之間曲解,例如「習非成是」,繼而「警醒勸喻」,成為忌諱。我想,如此無限上綱,怎樣發揮愛國的真正內涵呢?

──愛國的另一種體現,應是深入研究和判斷後,可以真誠地提出與官方相反的意見;胸襟廣闊的掌權者應欣然接受,再去蕪存菁。且舉一例:已故港商、全國人大前常委霍英東,以及他的好友、新華社香港分社前副秘書長何銘思(「六四」後退黨),是官方和建制仍公認的愛國者(這也是我對他們的總體評價),當年也為營救程翔(被指控「間諜罪」)而在背後出力。其實當時在背後出一分力的建制派人士還有一些,但為免他們不便,故不多提了。他們當年也敢在力所能及的條件下多說真話,今天只懂跟紅頂白的人,實應自慚形穢。

──愛國教育和愛國思想應該怎樣推行?是很多人長期思考的問題。香港回歸後,曾稱「國民教育」或「國情教育」,如今則直叫「愛國主義教育」,其針對性和指定範圍更明顯。我想,用什麼名詞並非主要,關鍵是目標、內容和方法。如今可見,符合官方口徑的正面內容將壓倒性出現,負面和反面內容將進一步局限。眼前官方還會強調中國過去長期遭受外侮、列強欺壓,如今必須一致對外。

必須指出的是,正面國情可以有、應該有,中國受壓的歷史和今天處境也可以提;但這些都不是唯一的,更不是「為今我所用」的(與「為我所用」不同,因標準也不停在變)。在教育上述內容時,可讓人知道負面的國情,才會令人更真心實意從民族振興的角度,投入現實工作。我們這一代當年人,就是在不甘中國事事落後的情况下愛國的;儘管今天已不知處境如何,但我還是要說:無論正面、反面、負面國情,也可以成為人性主義下的國情教育。人性主義比人道主義更廣闊和更具體,包括全面的「拓展民智、發揚民氣、充實民技」三大部分。倘能實現,死也安然!

(2)要看大歷史 而非割斷歷史

──今天講國安和愛國教育,無人否定,我也不否定官方的某些內容有其準確性(例如列強拒華)。但歷史同樣不能「為今我所用」,從而引向狹隘的民族主義。更值得一提的是,今天執政者不妨把他們先輩也提出的主張拿出來重新檢視,落實和傳承未竟之願。例如毛澤東提過的「三座大山」(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哪些已經打掉或改變?哪些仍未「去辛,棄疾」?只有實事求是地珍視歷史、以古鑑今,才可使今天的國家安全觀和愛國教育得以充實,推動真愛國者投入。

──在歷史和現實上「去辛,棄疾」,其中一個有效方法是,不要忘記其先輩遭遇過的艱辛和苦難,從而今天不要重複,這樣才能令真愛國者心悅誠服地奉獻。1919年7月毛澤東出版《湘江評論》,8月即被湖南軍閥張敬堯查封;毛上京請願,發起「驅張運動」和尋求聲援。1920年周恩來創辦《覺悟》,但馬上被捕,第二期也出不了。曾在香港從事大量愛國工作的潘漢年,1955年被指「叛投國民黨」,其後被判無期徒刑,1977年逝世;即使1982年得以平反,但事件令後來的香港工作和民心大受影響。

在此重提舊事,不是要揭瘡疤,而是在今天某些「愛國者貞液上腦」的情况下,更須警惕和避免。

──愛國教育不能用洗腦式處理。以末代皇帝溥儀為例,他兩歲登基,清朝覆亡後仍生活在深宮禁苑,可謂「洗腦由細洗到大」。但他進入少年時代有驚人之舉,先是不理皇族反對,毅然剪辮;繼而堅持在養心殿居處安裝電話,還在電話簿上找到「自由派」胡適的電話,私下請他入宮;後來他還接見英國海軍司令和港督。上述「反叛」事例,見於《胡適日記》和溥儀外語老師莊士敦的憶述。可見,禁閉愈多,反思愈多。與其單向教育,不如多元啟發。

(3)如何結合國安看今天中國

──我歷來嘗試用3個角度看待和比較中外異同。一、把今天的中國跟過去的中國比較,不僅作大歷史比較,也作近40年、30年以至近10年的縱向比較,這樣才看得較全面,同時發現今天的中國形勢來之不易(綜合國力提升,躋身大國之列),必須好好珍惜,不要隨便破壞。二、把今天的中國跟今天外國的先進部分作橫向比較,就會發現中國仍有很多地方需急起直追。三、外國的東西不一定適合中國,但總有人類的普遍標準,所以必須把今天的中國跟人類的普遍訴求比較,才不會削足就履。上述3點是否合理?能做到多少?請自行思考。

──輻射到今天香港,官方要求創新思維,才能應對地緣政治和國際形勢。不錯,理論和原則也對。惟既然要創新思維,那麼「經濟鬆,政治緊」的舊觀是否可以與時並進?倘若歷史和現實也不能「去辛,棄疾」,還容許某些「愛國者」的「誇張和無忌」,又如何凝聚民心呢?

作者是時事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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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銳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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