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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知巷聞:游走界限 街坊談新舊花墟

【明報專訊】怎樣才算是理想的居住環境?時勢所迫的話,有瓦遮頭便是家;如果有些本錢,窗外有綠油油的草地,鳥語花香,都是不錯的選擇。旺角花墟一帶正好對着數個球場與公園,堪稱鬧市中的綠洲。隨着重建計劃出爐,歷經變遷的花墟又會再一次變身,家園會變得更好嗎?記者邀請花墟導賞員,與新花墟街坊一同游走界限街與大坑東道,跨代對談花墟歷史。

新舊花墟位置不同

先介紹私家導賞團的成員。導賞員CC十歲前住在窩仔山的木屋區,見過舊花墟盛况,自2014年為社企「基督教香港信義會金齡薈」帶領花墟導賞團。隨團團友是Joyce和Spencer夫婦,搬進花墟約兩年,看中這區交通方便、環境舒適。Spencer說:「這裏比較多樹和球場。如果在市區,廢氣就吸得多,有樹氣吸下就很少。」

兩代街坊所指的花墟並非同一地方,現在花店林立的花墟道,是1980年代後才成型。CC小時候所見的花墟,意指沿界限街近旺角大球場的地攤,即現時花墟公園所在地。

我們從花墟公園出發,追溯花墟歷史。現在每逢農曆新年,花墟公園球場會舉辦年宵市集,Joyce和Spencer曾途經外圍。他們住在花墟道一帶住宅大廈,活動範圍大多圍繞界限街體育館,鮮少散步至花墟公園,原因之一是公園不能放狗。導賞當天是周日,花墟公園球場內有外傭組隊打排球。

站在花墟公園,幻想時光倒流,CC將舊花墟歷史娓娓道來。1860年,清朝按《北京條約》割讓九龍予英國,界限線西至昂船洲,東至九龍炮台,以南範圍歸英國管轄。根據歷史專家研究,界限線上設數個通關點,大坑東道花墟是其中一個,開關時間規定為每天早上6時至日落之後,九龍新界人們往來。一眾導賞團友身處花墟公園,CC說:「如果根據《北京條約》,現在你站的位置(花墟公園)已經是新界,過了(界限街)馬路才是九龍。」

昔日擺地攤 煤氣燈賜光

一行人拾級而上至花墟公園高地,CC指向一枚相信來自清軍的古炮,據稱於1960年移山時發現。翻查歷史照片,本應敵對的英國駐軍與清兵會一同合照,「英軍不怕清兵,(因為清兵)不夠他們打。這些炮只是防禦後方(山上)的山賊 」。

關口人流帶來商機,有指由於英界以內的外國人喜歡買花,因此新界花農南下至界限線大坑東道關口附近,造就大量花檔集結。1898年《展拓香港界址專條》將英國管轄範圍進一步擴大至深圳河以南,即使界限線的圍欄統統拆除,但早已扎根的花墟,生意依舊興旺。

1950、60年代,CC孩童時代游走舊花墟,鄰近木屋區的居民會自製乾花,「小時候見過(賣)一些曬乾的雞蛋花,還有白蘭花、香花」。花檔以地攤形式擺賣,就像今日的天光墟,不過更熱鬧。「就像三不管那樣,政府管不到,它又不定期開檔收檔,好像天光墟。到年尾就好旺,這裏整條由彌敦道到界限街,都是那些地攤。」其時檔販無水無電,靠「煤氣燈」賜光。

時至今日,花墟公園內不見有關其歷史的紀錄。CC早年帶領導賞團,仍可憑藉公園門外豎立的兩個舊花卉工會標牌作為簡介;今天非但牌子不見蹤影,地磚亦已重新鋪砌,找不到立柱的痕迹。「鋸去那年,我曾經寫給1823說,政府可不可以保留這裏。不只我,還有一些香港的歷史研究家想保留這兩個牌。」可惜CC與其他保育人士的期望落空,標牌終被拆除,下落不明。

貧富一街之隔 山頂睇「免費波」

國共內戰過後,大量移民南遷香港,無處安居只好於山邊搭建木屋。CC的父母亦是其中一分子,選擇於窩仔山(又名主教山)、即大坑東一帶落腳。我們從花墟公園高地下山,沿達之路走到大坑東道馬路,可遙望因發掘前深水埗配水庫聞名的主教山。CC小時候住在木屋,父母只租住其中一部分。Spencer好奇問道,那時不是自行搭建木屋的嗎?原來「劏房」早已出現,木屋亦有包租公,分租一間木屋予不同家庭。

木屋生活不易,CC聽父母說過1962年颱風溫黛的災情,風前已經把家當暫託於鄰近的七層大廈,「剩下碌架牀搬不了,將那些小孩——就是我們——放在上格牀,下格牀就浸了,全部都是黃泥水」。大風一吹,有些連屋頂都吹走,可怕畫面刻在居民的回憶裏,「那時候新聞都無報道」。

花墟村連年發生火災,是花檔搬遷的導火線。不過,CC說不止花墟村,大坑東一帶木屋區亦經常遭遇大火,有說法懷疑是其時政府逼遷之計。1957年,市政局決定拆遷花墟村,改建為九龍區公園,圍封期間仍有花檔於鐵絲網外擺賣。

花墟回憶不只是買賣花的人,CC憶述小時候叔伯會帶他上花墟的山頂,免費看旺角大球場的足球賽事,山頭逼滿人,統統是買不到票的球迷。那是香港足球的黃金歲月,「以前五六十年代香港足球很厲害的,南華大戰九巴、東昇、愉園」。導賞當日,旺角大球場上演香港超級聯賽,場內觀眾稀疏,而置身花墟公園山頂,視野遭樹木與球場圍欄遮擋,已經不能再睇免費波了。

貧富差距只是一路之隔,那邊廂是窮人聚居的大坑東,這邊廂卻是富人社區又一村。沿山而建的木屋區早年沒有學校,窮人子女要跨越大坑東道這條「貧窮線」,就讀所謂的貴族學校「又一村學校」。父母把CC的哥哥送來讀幼稚園,母親後來堅稱CC沒有就讀,但他卻懂得唱校歌。「我很有回憶在這裏上過課」,他為這不解之謎想了個合理解釋:「原來那時幼稚園是有旁聽的。」又一村學校至今仍運作,繼續伴隨該區發展。

前英軍體育設施 多公園球場

從啟基學校橫過大坑東道及界限街,我們愈來愈接近現為人熟知的花墟。舊花墟已成公園,窩仔山邊木屋不復存在,依舊不變的是幾片草地。CC對現居花墟道的Spencer說:「以人口比例來說這裏有很多球場,所以好開揚,你屋企周圍都是球場。」Google地圖上,警察體育會及球場、大坑東遊樂場、界限街遊樂場、旺角大球場及花墟公園可連成U型,是市區少見的相連草地。

這些球場曾是陸軍球場,CC引述歷史指英軍設有很多體育設施,軍人在內踢足球、打馬球。小時候他與朋友會跨越鐵絲網,潛入球場嬉戲。Joyce問難道不會被捉到嗎?「那些英軍一捉住你,你就要幫他們剪草。」CC笑言自己走得快,不用像小伙伴困在球場一整天剪草。

鬧市綠洲 休憩放狗好地方

花墟徑往花墟道方向,沿路樹蔭伴隨雀鳥歌聲,步行體驗相當愜意。Joyce提到正值周末,花墟徑才比較繁忙,平日夜晚途人不多,夫婦二人會帶同愛犬,循小徑圍繞界限街遊樂場散步。在此休憩不止他倆,界限街遊樂場是少數設有室外乒乓球枱的康文署場地,Joyce說每天清晨六七時已經有人打球,「夜晚可以到八時多,還聽到『噠噠噠噠』」。

夫婦清晨還會聽到另一聲音,「窗外的冷氣機台『吱吱』叫」。Joyce發現每逢入春時節,天氣比較涼,雀鳥聲特別明顯,「一大早八時已經嘈喧巴閉」。聽起來像是抱怨,其實二人更擔心重建對雀鳥的影響,「到時無晒啲樹」,「雀仔唔知去晒邊」。

CC說起花墟徑的幾棵古樹名木,其中一棵心葉榕坐落旺角大球場的花墟徑入口旁,只見樹根跨越圍牆兩邊,牆身明顯較相鄰的舊,「(花墟明渠)蓋渠時候承諾過保護這棵樹,不可以傷害這棵樹」。另有一棟垂葉榕的樹齡同樣60年以上,位處界限街一號體育館,惟體育館納入重建範圍。這些古樹會否受保護,導賞團友議論紛紛。

市建局提出於花墟修建水道公園,讓十多年前覆蓋的明渠重見天日。其實該區歷史與水息息相關。CC着大家留意旺角通菜街、西洋菜街、洗衣街及豉油街等街名,均與農業及工業有關,「以前水養活很多人,於旺角這一帶」。水從何來?其中一條河流源於畢架山,循大坑東道往下流;另一條從獅子山出發,兩河於現時花墟徑界限街入口交滙。國共內戰後難民南遷,區內人口密度增加,染污原本乾淨的河流,明渠覆蓋工程最終在2010 年 12 月完成。CC期望水道公園重設明渠的話,可從源頭清潔水源,減少異味。

盼重建保育花墟歷史

市建局稱希望以重建解決地區問題,針對花墟一帶交通擠塞及人車爭路情况,增建公眾地下停車場。周日買花者眾,我們沿花墟道走,的確看到不少私家車泊在花店門外。Spencer說花墟道塞車並非常態,平日夜晚甚至有人在放狗。「他(市建局)說要解決塞車問題,平日都無塞車,只是星期日塞。」他認為應該從源頭解決違例泊車,而不是興建停車場。

至於阻街問題,Joyce見過花店將貨品擺出馬路的黃色方格,經食環署人員提點執法,店舖已經變得自律。住在花墟兩年,她評價只是買花佳節歸家較麻煩,整體居住環境頗舒服。

參與過這次私家導賞團,加上近日因應重建的報道,Joyce才認識到花墟以及昔日木屋區的歷史,感覺官方保育工作似乎較差,「很傷感,又這樣無咗一個歷史」。帶團多年的CC坦言,從花卉工會的標牌被拆一事,可見民間難以爭取保育。中環一些古蹟也有立牌簡介歷史,但舊花墟模樣似是在時光中被遺忘。

「以前的花墟就保留唔到㗎啦,已經完咗。」CC說今昔花墟印象很不同,從前父親歲末踩着單車,看着舊花墟燈火通明,「那時過年比較隆重」。當時花檔是一攤攤,而不是一間間地舖。舊花墟已經沒什麼留下,工會標牌若果沒有被丟棄,他希望可以重新豎立,為歷史作證。

文˙ 朱令筠

{ 圖 } 鄧宗弘、網上圖片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利永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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