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星期日生活

十二因緣

【明報專訊】是有那些歷史時刻,被人跟蹤和迫害不過是妄想,也有那些歷史時刻,被人偷拍和監聽是合理懷疑。他最近是這樣想。正如他最近想着自殺這回事。不是想做,他反覆強調,只是思量着這個關於自我決斷的舉動。夜裏所有被謀殺的未來都像他那些沒有發生的關係一樣倒吊在他的天花板,他在夢中不停感應到蝙蝠翼的輕微拍動。當所有發生了的事情發生後,如今他覺得人可以自行決定的事情很少。他目前住的地方沒有橫樑。如果他真的決意尋短他就不會這樣寫出來,他不會讓人以為這是求救,他說並且想着其他的事情。例如一個遠方的城。一位久別的故人。一封沒有寫出來的訣別書。一個源頭不明的電話號碼打電話給他,說他的社會安全號碼在一個他從未到訪的城市裏有一則現行通緝令。他想,要發生的終究要發生。要成為國家機器針對的敵人其實被你想像中輕易。親愛的電話欺詐師,他微笑,您現在要找的人他自己也在尋覓。蝙蝠群飛到他的眼前他的腦後他的頭頂。在他心中某處,他覺得他是先驗地有罪,在所有國家安全的隱憂之前。電話欺詐和身分盜竊有關,官方網站嚴正聲明,所以如有可疑來電切勿透露你的個人資料。他開始想像他那個被通緝的虛假身分。他會不會身無分文地在外面流浪,躲避着一切追蹤。他會不會走到一處無月光的地方,呆望着吊在樹梢上的空繩結。他會不會,在放逐、流亡和失蹤中獲得自由。這刻他看着他住處的天花板,天花很白,很平靜,沒有蝙蝠。他的身分沒有被盜,這是一切悲劇的起源。人們開始流傳各種謠言。人們都說他最近很難聯絡得上。人們都說,希望獨居的他不要喝太多。最後人們開始說,他的疏離傷害了他們。有時候,他揚起嘲弄的嘴角,親愛的你需要的只是和世界來一場分手,在一場仲夏裏綻放然後凋謝的戀愛之後。威士忌滑落喉嚨像小王子眷戀的日落。在日光節省時間終結那天,陽光將盡的一個靜默時刻,他緊緊關掉,他那扇,向陽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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