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與美國總統特朗普6月5日再度通電話,特朗普告訴習近平,美國歡迎中國留學生赴美留學。但就在5月28日,美國國務卿魯比奧堅稱,美國將「積極地(aggressively)取消與中共有聯繫,及在關鍵領域學習的中國留學生簽證」。同時,美國政府計劃取消撥付給哈佛大學的30億美元資助,特朗普稱「應該把哈佛外國學生人數比列設定在15%上限」,而目前哈佛國際生所佔在校學生人數比例約31%。特朗普政府不斷翻新留學政策,不僅令留學生難以應對,而且對美國自身高等教育造成重創,也是不言而喻。
自「特朗普2.0」開啟後不久,美國政府與數十所大學因「校方未對學生反猶主義行為做出適當處置」,及有些大學招收的國際學生涉嫌「竊取美國先進技術知識」或「與政府及特定政治組織有關連」等引發糾紛。在協商不果下,國務院一度下令暫停簽發留學簽證,並對已經在美學習的國際生開展背景審查,根據結果,可依據政府行政命令隨時註銷並驅逐未合規定的學生。儘管相關舉措主要針對哈佛大學、哥倫比亞大學等常春藤學校,但據信全美幾乎所有大學都或多或少受影響。
從事態延續發展來看,特朗普政府不斷打壓大學的舉措,有3個明顯特徵。
清算「反猶」 迎合右翼
首先,針對性明顯,迎合國內右翼勢力。自2023年以哈戰爭爆發後,特別是以色列不顧國際社會反對,持續有計劃、高強度轟炸或襲擊加沙巴勒斯坦民用設施,引發美國40多所大學發動抗議聲援行動。穆斯林學生連同其他不同種族、宗教信仰的師生,公開抗議美方明裏暗裏支持以國,無視巴勒斯坦婦幼平民慘遭屠殺,也無意給予加沙及時有效的人道主義援助,造成逾5.4萬巴人死亡慘劇。
自去年10月以來,美國各大校園內「挺巴反以」跟「反巴挺以」兩大陣營涇渭分明、對抗激烈,使部分穆斯林學生、猶太裔學生感到存在人身安全風險。今年特朗普上台後不久,把校園抗議聲援行動定性為「有組織的反猶太主義」,並通過行政命令,繞過司法程序,強令校園示威活動較激烈的哥大、哈佛、耶魯大學等必須配合政府調查,交出「鬧事」學生名單,及向政府提交符合當局要求的「整改」方案,未過關者不再獲政府資助。
除了對付校園示威,特朗普政府年初還把整頓族群「多元、平等、共融」(DEI)原則納入日程,下令在聯邦機構、軍隊和校園內撤銷DEI辦公室,否則也將遭行政處罰。不少美國大學公開反對特朗普政府的決定,要麼發聲明抗議,要麼暗中抵制,這不僅大大激怒更趨傾向專制的特朗普政府,而且也促成當局以更強硬迅速手段採取行動,包括撤銷教育部認證委員會對大學教育資格的認證、強行壓縮撥款,甚至通過教育部的「代理機構」迫使某些私人大學經費捐募機構停止捐募,令大學陷入「斷水斷糧」的經營困境。
清算參與反猶示威學生等措施,使學生(特別是留學生)人人自危。今年3月底開始,部分在美留學生陸續收到校方通知書,有的學生簽證被取消,有的則被勒令須限時遞交更多「證明及說明」,以免在國土安全部追蹤學生和訪問學者的資料登記系統(SEVIS)遭除名。
特朗普政府的做法,立即得到極右翼歡迎,甚至有人聲稱美國「應把對中國的關稅懲罰措施,轉移到中國留美學生身上」。例如力挺特朗普並得到他賞識的極右翼網紅Laura Loomer,就多次公開發文稱「應立刻取消所有在美中國留學生簽證」、「中國學生比任何國家的學生更危險」;另一名曾任職律師的保守派專欄作者Margot Cleveland,在回應中國反制美國關稅時,聲稱「只等特朗普總統全面取消中國留學生簽證,並把所有中國間諜送回國,以此回應中國的最新動作」。她此番言論立即得到特朗普兒子支持,轉發並留言時稱「是個好主意」。
無視法律程序 打壓國際學生
第二,罔顧法律及司法程序,行動持續且強硬。特朗普政府對大學下手,不是從「特朗普2.0」才開始;在他首個任期內,就已針對來自某些國家或學術領域的學生學者,採取過頗多措施。有些個案政府方敗訴,被輿論公開斥責違法違憲。例如肆意扣押審訊受「懷疑」的中國(華人)教授(即便有的已加入美籍),結果因「無法證明與中國政府或安全部門有聯繫」,被法院裁定證據不足無罪釋放。今年3月遭撤銷學生簽證、至今仍被拘押的哥大畢業生Mahmoud Khalil,不僅面臨隨時被遞解出境的風險,而且其美籍妻子同樣面臨被逮捕的危險。
對此,1923年成立的美國老牌極右翼種族主義組織、隸屬「準軍事修正主義猶太復國主義貝塔爾運動」(the paramilitary Revisionist Zionist Betar Movement)的「美國貝塔爾」(Betar USA),於其官網不斷發表聲明支持政府做法,並強烈呼籲對該名出生於敘利亞難民營、成長於黎巴嫩的「雙重難民」展開「反恐深入調查」。然而經核實的報道表明,Khalil與華府認定的任何恐怖主義組織均無關聯。
在這波打壓國際學生的行動中,除了有中國籍、印度籍、韓國籍等學生,因參加校園示威而被註銷簽證或綠卡及要求離境,也有學生曾因過去輕微犯錯、違規或觸犯法律等,被聯邦調查局或警方調查;他們的「持簽證註冊學生」身分,可能因「未合規定」而遭取消。惟事實上,根據美國聯邦法律有關條款,有「輕微或過失性」觸犯法律且得到「適當懲處糾正」的學生,或允許他們循法律途徑爭取寬大,或有條件批准其繼續學習而毋須註銷學生簽證。有大量消息指,經移民律師訴訟,不少這類學生的簽證於法理上可以保留,但在政府監察網上雁過留痕,已是難免。
貼意識形態標籤 誇大國安威脅
第三,意識形態掛帥,任意泛化「校園政治」。很明顯,利用意識形態把哈佛、耶魯、哥大等標籤為「左翼自由派」或「民主黨大本營」;把反對以國對巴人實施種族滅絕,泛化成「反猶太主義」;認定中國留美學生都是受「政府指派、有共產黨或解放軍背景」等,都是美國共和黨及特朗普政府刻意打壓政治對手、誇大「國家安全威脅論」的常態化做法,於特朗普首任時期就已存在,而現在已明顯把這一做法推向極致。
特朗普政府不斷對知名學府「開火」,在大削政府資助、取消已獲認可的教育資格之同時,5月27日國務院內部通知其全球使領館,暫時停止面試及簽發留學簽證。這突如其來的指令,對成千上萬準備赴美求學的學生造成極大困惑、不便和影響。6月4日特朗普再以「維護國安」為由簽署公告,限制哈佛國際生留學簽證,對擬尋求在哈佛學習或參加該校交流項目的外國公民暫停入境安排。此舉既是特朗普政府一系列打壓美國院校正常學習交流活動的舉措,也是重創美國學術聲譽,損害美國自身倡導、一貫秉持的學術自由理念的又一行動(編者按:6月6日美國國務院發布通知,恢復處理哈佛大學國際學生申請簽證)。
坦率地說,隨着美國綜合實力持續不振,代表美國意識形態、高科技、高質素教育等「軟實力」的能力,也正被特朗普政府不斷打擊、擠壓和控制而飽受摧殘。美國高等教育的優勢與聲譽,實難在當下如此「自殘」之下繼續維持。由此可預見的是,特朗普的「讓美國再次偉大」口號,亦不過是「讓美國孤立」、走向更加衰敗的結局。
華府斷然拒絕外國學生留學的深層意義
特朗普的短視,就在於他偏執地認為外國學生「竊取」了美國的知識,而他們的國家又討厭或反對美國;外國留學生在用美國的資助「武裝」自己,「搶奪」了美國自己學生受教育的機會。惟他或許真的從無認真思考過,對留學生來說,他們在美數年甚至十數年的學習、研究和生活,絕非只是在校園內孜孜苦讀,也不是只獲得畢業和學位時的風光一時,更多的是,身在美國對當地政治、社會、文化等各方面切身了解,感受美國的政治多樣性、言論自由和文化開放。
這點,對來自相對封閉國家的年輕學生可能更為重要,因為他們既需要知識的滋養,更需要民主的空氣;他們既需要生活的提升,更需要夢想的追求;他們既需要體驗多彩,更需要反思差異;他們既需要了解美國,更需要透過美國這扇窗去了解「非美國化」或「去美國化」的廣闊世界。顯然,美國政府斷然拒絕這一切遠遠高於「留學而已」的深層重大意義,放棄了完全可以通過留學而使學子深刻認識美國「光榮與夢想」的歷史偉大之處。當然,更何談每年留學生為美國帶來數以千億美元計的經濟利益。
不去美國,就學不到最新知識嗎?答案一定是否定的。美國確實有不少殿堂級學府、頂尖研究機構和智庫,但這也不是說,美國教育就因此而自然有絕對的「不可替代性」,更不能簡單認為「留學之路非美不去」。事實上當特朗普政府自棄大批未來精英才子之後,包括中國香港在內的眾多大學,都在「拍爛手掌」歡迎他們入學,甚至提出比美國更優厚的待遇,鼓勵「留學難民」選擇更安全可靠的學習環境。
看來,特朗普說的「歡迎中國留學生來美學習」,仍存極大變數。
作者是時事評論員、美國布魯金斯學會訪問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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