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數年前2019冠狀病毒（或通稱「新冠」）疫情肆虐全球，成為百年一遇的公共衛生危機，對各地公共衛生體系造成重大挑戰。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統計，全球感染個案已超過7.7億，總死亡人數也突破700萬。在這場世紀疫情中，香港也未能幸免。自2020年1月下旬香港出現首宗確診個案起，到特區政府經參考世衛對疫情的最新意見，並評估本港情况和社區爆發及病毒變異情况後，於2023年5月30日宣布即時將「對公共衛生有重要性的新型傳染病準備及應變計劃」下的應變級別由「緊急」調低至「戒備」，香港經歷了3年多的艱苦抗疫歲月。
雖然應變級別的下調，標誌着本港抗疫工作取得一個重要的階段成果，但新冠病毒一直都沒有在港絕迹。過去兩個月，香港新冠重症個案數目持續攀升，疫情呈現反彈趨勢。在此背景下，我們需深刻反思過去抗疫經驗，特別是長者在疫情中面對的健康威脅。據統計，本港九成以上的新冠死亡個案為長者。而隨着人口高齡化，長者數量日益增加，如何在這一變遷中構建一個健康和具韌性的城市，成為特區政府亟待解決的重要議題。
香港為超高齡社會 已成定局
根據世衛指引，當65歲或以上長者佔總人口比例超過7%，即定義為「高齡化社會」；超過14%，則為「高齡社會」；超過20%，則為「超高齡社會」。本港政府統計處數據顯示，全港65歲或以上長者人口佔比，由2014年底的15.1%，增至2024年底的23.3%，即接近每4名港人便有1名長者；同一時期，本港出生數字從6.23萬降至3.67萬，跌幅超過40%。這一綜合生育率下降及長者人口增加的趨勢，令香港人口年齡中位數由2014年的42.8歲，急增至2024年的47.9歲。
由此可見，香港已成一個超高齡社會。由於戰後嬰兒潮出生的人逐漸步入老年，加上生育率下降和預期壽命延長，香港人口老化趨勢愈加明顯。根據統計處推算，40年後，全港長者佔總人口比例超過35%（註1）。屆時，香港很大機會成為全球人口老化程度最高的城市之一。
隨着城市人口持續增加及規模日益擴大，城市發展得愈來愈繁榮的同時，也湧現一系列可預視的問題，人口高齡化乃其中之一；加上要應付各式各樣不可預測的災害和衝擊，城市迫切需要具備足夠「韌性」。因此，各地政府為實現城市的可持續發展，致力提升城市的韌性。
要打造韌性城市 先建立韌性社區
要打造韌性城市，強化基礎設施固然重要，但增強社區韌性同樣不容忽視，因為社區往往就是作為抗擊災害和衝擊的最前線。不少研究指出，韌性社區應該富「低脆弱度」與「高回復力」，具備能力去實踐災害管理的四大範疇：「減災」（risk reduction）、「準備」（readiness）、「應對」（response）與「復元」（recovery）。
「減災」意指社區有能力降低災害發生機率，並於災前做好防範措施，例如預先識別及移除或控制社區內的致災風險源頭。減災並不能完全避免災害發生，因此社區需進一步因應環境，擬訂災害防範計劃、定期舉行防災演練、儲備足夠的民生物資，做好應對災害的準備。
若於災前準備工夫做得好，即使發生災害時，社區將有能力承受災害衝擊，並降低損失。災害應對是否做得好，除了視乎社區能否快速執行預先擬訂的計劃，還取決於社區本身是否有足夠應變能力、居民能夠自救互救，降低災害對社區造成的影響。「復元」泛指社區在災後能夠迅速恢復秩序、重建與持續發展。復元並不止於將社區恢復至原本狀態，而是使社區變得更永續、更富韌性。
當然，這套理論一般適用於已知或可預視的災害和衝擊。對那些從未或罕有發生的情况（例如新冠疫情），「應對」與「復元」變得比「減災」及「準備」重要。
社區韌性 左右抗疫成效
嶺南大學研究生院的研究團隊回顧了2019至2022年間，香港特區政府應對新冠疫情的措施，也探究了強制檢測政策與社區韌性的關係。團隊通過數據分析，發現在疫情期間，整體而言，人口密集的地區，尤其是缺乏物業管理的舊式樓宇與劏房林立的社區，較易成為病毒傳播熱點（註2）。有較多長者居住的公共屋邨，因為人口特徵及開放式（open-gated）設計，社區對於疫情的韌性也相對脆弱（註3）。以上研究結果，並不令人感意外。
不過，研究團隊發現當政府實施疫情監測和抗疫宣傳，鼓勵居民保持社交距離、佩戴口罩和勤洗手時，老年居民於社區中表現得相對謹慎，大多遵循政府呼籲和規定。這不僅保護了他們自己，也對周邊社區產生積極影響。相反，年輕人則較早出現「抗疫疲勞」，導致那些被認定為非脆弱的社區更早迎來疫情高峰。
同時，團隊分析了政府應對第四和第五波疫情期間的措施，比較了強制居民到檢測站排隊接受檢測（即「強制檢測」），及讓居民自行做快速測試兩者的效果（註4）。研究結果顯示，強制檢測並未顯著降低社區感染人數，或縮短病毒廣泛傳播的持續期。更甚的是，在老年人口比率較高的社區裏，實施強制檢測令大量長者長時間於檢測站輪候，導致社區聚集，反而令疫情惡化。
無疑，政府在抗疫工作上所付出的努力，是值得充分肯定；但從實證研究結果來看，仍有改善空間。研究團隊認為如果政府能夠因地制宜、適時調整檢測政策，或許可以更有效監控感染率和病毒傳播速度。除非當局在控疫方面游刃有餘，有足夠能力和資源及時針對爆疫社區迅速開展干預（如強制檢測和隔離），才有望有效地減少感染人數，反之，在病毒傳播速度超出政府可控範圍時，自上而下地針對不同社區（不論脆弱或具韌性與否）實行無差別干預，可能只是徒勞。針對脆弱的社區，更有效策略是提升其韌性，讓社區能夠自下而上地組織消毒、配送防疫物資等工作，輔以鼓勵社交距離和佩戴口罩等軟性措施，緩解抗疫疲勞。
加強社區支援 共建高齡韌性社區
面對疫症與高齡社會的雙重挑戰，香港亟需建立一個強大的社區支援系統。首先，社區應該加強與長者的聯繫，了解他們的需求和困難。通過定期訪問和調查，社區服務機構可以及時掌握長者健康狀况和情緒需求。這樣不僅能夠提供必要的醫療和社會服務，還能增強長者的社會參與感、減少孤獨感。
其次，社區可以組織志願者團隊，為長者提供日常生活幫助，例如購物、送餐和陪伴。這種「互助共建」模式，不僅能夠解決長者的基本需求，還能促進社區成員之間的互信與支持。志願者的參與，也能增強社區凝聚力，提升整體韌性。
此外，社區還應該開展各類活動，鼓勵長者參加。無論是健身課程、興趣班，還是社交聚會，都能夠幫助長者保持身心健康、增進人際關係。於疫情期間，這些活動可以結合線上平台，讓長者即使在家中也能夠參與，保持社交互動。
最後，政府和社會各界應加強對高齡社區的投入，提供必要資源和政策支持，令每個長者都能夠在社區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和歸屬感。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共建一個健康與具韌性的高齡社區，迎接未來挑戰。
註1：見政府統計處於2020年發表的《香港人口推算2020-2069》
註2：Yaoxuan Huang, et al. (2024). Pandemic under roofs: The untold story of resilience in Hong Kong's sub-divided units. Applied Geography, 168.
註3：Yaoxuan Huang, et al. (2025). Urban resilience during COVID-19: Examining public housing with older adult street blocks through panarchy theory in Hong Kong. Building and Environment, 279.
註4：Yaoxuan Huang, et al. (2024). Resilience resistance of super-aged communities: Insights from the COVID-19 pandemic experience. Cities, 152.
作者是嶺南大學研究生院副院長、社會學及社會政策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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