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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銳紹

劉銳紹:翻手作雲覆手雨 紛紛輕薄何須數——FBI前局長被指「煽動暗殺特朗普」與狐疑症

【明報文章】今天的話題既冷門又熱門,既嚴肅又有趣。美國聯邦調查局前局長科米(James Comey)被指「煽動暗殺特朗普」,無人能作結論,更遑論一致意見。唯一可見的是,這類話題必然引起諸多猜測,還輻射到中外古今的政治生活。有關指摘到底是杞人憂天的無限上綱?還是真有需要的防患未然?是無謂和無聊的杯弓蛇影?還是故意和策略性的見風是雨?言人人殊,不一而足。

忽然想起唐代杜甫《貧交行》之句:「翻手作雲覆手雨,紛紛輕薄何須數!」意指世道輕慢、人情淺薄,一切都按利害關係而變,就像雲雨在手隨時翻覆,不堪訴說,更毋須細數!把這種現象放在今天的中外政治圈裏,又是何其貼切!故引為今天標題。

(1)庸人自擾還是煞有介事

──先說科米之例。他在社交平台發出一張用貝殼砌成數字的照片,上有「86 47」4個字。有人認為,「86」在美國俚語中的傳統意思是把醉酒的人轟出酒吧,近期衍生出「殺害」或「除掉」之意;而「47」則指特朗普是美國第47任總統。科米說相中景象是在海灘散步時所見,沒想到有人聯想到暴力。與科米有嫌隙的特朗普(2017年科米因調查特朗普「通俄門」事件而被解僱),則指科米絕對知道「86 47」是代表暗殺。科米因此遭特勤局調查,其後獲釋。

民間的意見無法量化和統計,正是各自觀察、各取所需。但不少中國網民認為特朗普公報私仇,還聯想到他對中國學生也存在懷疑,不斷收緊簽證申請。有些人更追溯到美國歧視華人學者,懷疑他們泄露機密、傷害美國利益;「李文和事件」就是典型案例。

──在台灣也有類似的懷疑爭議。例如台灣商人和藝人到大陸發展,也引起「親共」、「投共」的疑慮。近期台灣藝人歐陽娜娜被指鼓吹支持軍演「武統」言論,已被台灣當局列為重要調查對象。

──在大陸,這類無限聯想的事例更多,由來已久。中共建政之初,不信任南方幹部,擔心他們長期受到「白區的思想污染」。文革期間,「海外關係」成為很多人的無形枷鎖。到了近期,「海歸間諜論」又成了一時話題,引起內地劇烈反響,也反映了某種潛意識和傾向。

──當年港英政府在「六七暴動」(左派稱「反英抗暴」)之後,也煞有介事地防滲透,聘請公務員要「查三代」,連清潔工也不能避免。香港回歸初期,有關方面也關心「誰是港英臥底」。在此之前,已有不少「懷疑一切」的事件,典型事例是因營救民運人士而在內地入獄的港人羅海星。他出獄後赴英,只是為了參加親友婚禮,但被英國挪作炫耀民主政績的牌,結果又被北京視為「異類」。

近期特區政府在海外招攬人才,一些近年離港的人打算回流,惟又遇到「特別查詢」,被問及離港和回流原因。這些個案難以量化和深究原因,但或多或少已顯露弔詭之處,就是懷疑何來?是否「懷疑就可以預防」、「懷疑和杜絕勝於善後處理」?不知這會否變成「斬腳趾避沙蟲」?

(2)無節制會變成「狐疑症」

──我舉上述中外例子,旨在說明:無限上綱、無節制以至無根據的懷疑,可能會變成「狐疑症」;而且,狐疑症早已普及化,形成「互相狐疑症」的共性,在國際裏、在官民間、在上下級,界線似有還無,而且以權決定。誠然,當出現懷疑時,各方都認為「有充分理由」,但這些理由往往在未查證前已有,或傾向有,這就引發另一種不必要的自我恐懼症。

──如在敏感的崗位和事件上,懷疑、調查、要求答覆,無可厚非;但如果無限擴大到一般層面,只會變成自傷和傷了自己人。這次美國科米事件無論調查結果如何,從政治鬥爭和濫用權力的角度看,也是美國的一個污點。如何避免這類狐疑症跨國界存在或自我引發?確是值得深思的問題。

──在中外的狐疑症例子裏,也有不少無國界的共同點,只是程度不同而已。當中包括有動機的狐疑症(為了達到某個目標而懷疑)、無動機的狐疑症(沒有具體事件惟出於心情狀况而懷疑),以及隨機的狐疑症(因心理需要而出現條件反射式的懷疑)。

無論是哪一種狐疑症,也對人、對己、對事無益。特朗普再度上台後的決策亂了套,有人說這是他的策略,但也有人說這已成了他的心魔,導致他的權力彷彿不受限制。港人在警惕之餘,也要努力避免。

(3)狐疑症的成因

──因為「患病」的代價輕,而且代價不是自己承擔,而是別人承擔。美國懷疑烏克蘭沒有誠意談判以結束戰爭,一句話就把侵吞烏克蘭資源的意圖掩飾過去。眼前一句「國家安全」,就可以封住其他人的口和手、限制別人的生存條件,多麼方便和爽快利落,成為很多政客模仿和追求的排斥手段。世界多個國家(例如澳洲、加拿大)也出現這類追逐民粹主義、無甚成本但會自傷的政治主張。

──狐疑症可以表現政治敏感度高、政治方向正確、防敵心態強而堅定,並可以爭取認同;不管自己是否真心相信,只要令受眾不公開反對就行了。且看特朗普一句「中國敵視美國」、「讓美國再次偉大」,吸引了多少支持。這種策略各國互相傳染,民眾忘記了自己也受本國政策拖累,正在不斷勒緊褲帶。

──狐疑症操作容易,簡單地以點概面,抓準一個普遍認同的大方向,然後說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那就行了。且看特朗普不理俄羅斯總統普京是否真正願意停戰,已多次表示普京是好人。政治圈中有一句妙語:「不是我相信什麼,而是我想信什麼。」把這個「想信」變成民眾的「相信」,把自己對某人的狐疑變成民眾的狐疑,就可以變成常態,得心應手。

(4)如何對待和醫治狐疑症

──上述狐疑症已無國界之分。預防危機、做好準備,乃必由之路,這是可以理解的。惟同時要防止狐疑症氾濫,也是應有之義。所以,不妨可以把「懷疑」作為一種「存而備用」,或「證而後用」的方法。換言之,在充分掌握證據,再經反覆求證、聽取廣泛意見之前,這種「懷疑」只是驗證過程的一個選項,而不是有導向性的因素;更不宜因為有1%的「壞疑」(壞的預期),就抹煞99%的「懷宜」(應該擁抱的事物)。

──增加自信和軟實力,方法很多,只要掌握幾個要素就行了。信心及實力要間接和軟銷,而不能直銷和硬銷;要觸動民眾自發感心的靈魂,而不是重錘敲擊民眾的腦袋;要聯繫民眾的具體利益,而不是虛空和體察不到的傷害;要讓民眾有貼身甚至切膚的感受,而不是無關痛癢的曲高和寡。

──要醫治狐疑症,除了增強自信之外,更要相信和取信於民。原來信任也是要學習和實踐的,要善於把狐疑症膿瘡裏的毒素排出,做到得人恩果千年記,切勿一不咬弦記千年。特朗普沒有這種品質,所以對人對事都會「翻手作雲覆手雨,紛紛輕薄何須數」。我雖然也受狐疑症之痛,但總希望中國能夠「破霧排雲去……細認雨路雲階拭淚眼」(《幻覺離恨天》歌詞)。欲得善政者,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於願足矣!

作者是時事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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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銳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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