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上月30日,MIRROR成員姜濤26歲生日,銅鑼灣變成人山人海的「姜濤灣」。上月29日,「初選案」4人出獄。兩者是不同類型的新聞,難以比較,或毋須比較。我無意強要聯繫起來,但從社會現象的角度觀察,同樣引起思考。忽然記起唐代柳宗元《龍城錄.任中宣夢水神持鏡》的故事,大意是有一古代寶鏡遇上風浪,主人一覺夢醒,寶鏡已經消失。假如這是真的,誠為憾事,但也可以像宋代汪元量《憶王孫》所說:「神舟穩駕出沉流,明月輝輝命自周。兩個先生暗點頭,有來由。萬劫輪迴向此休。」重點是最後一句,令我思索多年——中國應盡早走出歷史怪圈,減少不必要的內耗循環!故有今天標題。
(1)「姜濤誕」反映什麼
──近年慶祝姜濤生日,已是一個社會現象,但必須多角度觀察,而不能只側重一點。我在現場聽到一種意見,認為這體現了近年久違的「自主參與」,可以在自由和不會被指違法的情况下,參與自願的集體活動。這一點是不言而喻的。
──不過,抱這種心態的參與者畢竟是少數,更多的是因為欣賞姜濤的真和藝,希望趁他生日,表示對偶像的愛戴。這些粉絲認為,今天香港需要更多誠和愛,而姜濤正體現了這些內容,所以要好好珍惜。這一點又是很真切和單純的。
──可是,當姜濤的純愛粉絲聽見上述第一種意見時,又會擔心「『姜濤誕』被政治化」,馬上澄清「慶生就是慶生」,不想它的純潔被污染或「被騎劫」。有人甚至擔心,第一種意見會否影響日後「姜濤誕」活動能否舉行?這是很自然和純樸的反應,必須理解和尊重。
弔詭的是,從政治角度看「姜濤誕」的情况並不明顯(即使有上述第一種意見,也只是其中一個觀察角度而已)。那麼,擔心「『姜濤誕』被政治化」的憂慮來自何方?如果官方沒有從政治化角度看「姜濤誕」,按道理這類活動不會被限制或取締。對嗎?
──從近年「姜濤誕」現場可見,秩序井然,警方如常維持秩序,效果不差。所以,相信民眾、互相態度平和、容許多元化目標,自會符合「由治及興」的方向。
(2)類似事情 不同年代 不同解讀
──「民主派初選案」中4人范國威、毛孟靜、郭家麒和譚文豪上周出獄,也許需要休息或安靜適應一段時間,暫無與外界接觸,但又難免引起其他身不由己的聯想。這令我想起50多年前左派人物出獄的情景,其中一些我也曾參與。1967年暴動(左派稱「反英抗暴」),不少左派人物被判入獄,其後分批出獄。當時,左派團體高調歡迎「戰友」回來,左派報章大幅報道,與今天的出獄場景截然不同。
難道當年港英政府仁慈,才沒有阻止和干預?非也!我在1980年代駐英時,接觸過一些當年的港英官員,原來他們評估之後認為,左派人物出獄和高調歡迎,屬於「圍爐取暖,保持內溫」,在社會上不會有什麼反應;整體民情如此,何須緊張?那麼,今天民主派人物出獄,是否擔心他們還有影響,才出現低調出獄的冷處理?不知道,只感到他們也會冷靜、安靜、沉靜。這就涉及評估和預測形勢的角度及準繩了,說來話長,難以一言蔽之。
所以,為了符合「由治及興」氣氛,盡快讓他們恢復平常人的生活,冷靜互動,就是最佳之策。當年港英政府改變治港政策之後,即與左派聯繫,還派人出席左派活動,既有監視成分,也有調和性質。一線之差,效果懸殊,不妨細想。
──最近聽了一名建制和左派元老的感言,說1967年暴動事件之後,那種忽然轉變、刻意迴避的氣氛,令他們彷彿變了「麻風病人」。我對此深有同感,同樣感慨;社會上不應有這種自我劃線,甚至跟紅頂白的人為障礙。
不過,我更感慨的是,這種氣氛為什麼延續到今天?只是換了角色和位置而已。這又怎樣解釋呢?
我對此感受殊深,因為我已多次遇上這種見慣不怪的現象。1970年代當我進入左派機構時,非左派的同學和朋友對我馬上「另眼相看」;「六四」之後,一些人想成立「良心左派」的群體,但當我被點名後,馬上又變成避之則吉的人。近年,有多少建制中人願意與泛民(甚至曾是泛民)的人物接觸(無論公開或私下)?也是疑問。大家好像被一種無形枷鎖和心理防線綁着。不妨觀察一下,有沒有建制派人物敢於與出獄的泛民人物接觸?自有分曉。
──當年左派人物出獄之後,出路和工作也成問題,其中一些得到左派機構安排,暫且解決生計。不過,一些出獄者申請政府認可的資格時,卻被拒門外;其家人欲申請政府職位,也困難重重。我訪問這些人,對他們的遭遇深表同情,政府不應製造障礙。
可是,時至今日,這種情况好像已變成「跨代常態」。以辭職或被取消資格的泛民派前議員為例,不少人在找新工作時遇上困難,愈知名的困難愈大,個別在新工簽約之前一天才被通知告吹。這些事情無法量化或尋求原因,惟已跟「由治及興」的氣氛背道而馳,令人想到蘇東坡《江城子》的話:「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3)解決困難 需另類思考
──我在人生起跌中,多數被視為「異類」,但始終認為對話比對峙好、溝通比不通好、解怨比結怨和積怨好。所以,我在2017年「六七事件」50周年的時候,追尋歷史,訪問各方當事人,結合自己的親身經歷,寫了《我從六七暴動到今天》一書,副題是「三把火 燒香港 勿再左」,希望各方一起努力,找到「萬劫輪迴向此休」、以免恨史重複的方法。
我找來分別經歷「六七事件」、「六四事件」和「雨傘運動」的3代人一起座談,包括1967年奉命鎮壓左派的退休高級警司林占士,以及因為說了「黃皮狗」3字而被判入獄30個月的左派學生高兆楨。最令我感心的是,3代人之間竟然可以互相欣賞各人的初心和動機之善,惟又互相指出行動和失控之弊。書中這個章節,後來成了一些教師的參考,作為課外閱讀的內容。我當時腦海中跳出一個念頭:後人如何從他們的反思中吸收經驗教訓?有主導能力的官方,如何興利除弊,才不會重複中國人的傷痛,可以打破歷史的內耗怪圈呢?
──不過,令我傷感的是,《我從六七暴動到今天》一書,雖然得到2018年香港書獎,但由於它的「原罪」,如今已被下架(如想找來一看,還是有方法的)。這個「原罪」是多方面的:反對左派暴動的人,不滿此書也寫了港英政府的罪責,認為應集中講述「左」的禍害;左派則因為這書談及內地文革和左派(尤其是領導層)的盲目,認為「先有港英之暴,才有左派的動」。他們各有側重,都不願多談書中的平衡之道。這又令我想到:為何人類慣於只從單一角度看問題,而不能全面、客觀、冷靜思考問題?長此下去,即使香港是通靈寶鏡,惟不知何時「寶鏡夢回篋中失」?
總之,好好保留「姜濤現象」的神髓、減少內耗的壓力、增加融和的元素,才能夠完成卑微的心願,「萬劫輪迴向此休」!
作者是時事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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