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由1970年代起，我採訪過港英年代的立法局新聞。那時，多麼渴望有一個能夠反映民意、真正屬於港人的立法機關，常問何時「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唐代白居易詩句）？只盼忽然出現精巧但實而不華的亭台樓閣，還有很多體態輕柔的仙子，把香港變成人間仙境就好了。
香港回歸後，我也採訪過立法會新聞，同樣有這個希望。立法會日前還提出將制定《立法會議員守則》，似乎想有點新作為。但也許港英年代的印象太深了，「玲瓏」早已變為「朦朧」？到今天，我已老眼昏花，弄不清眼前的樓閣是「玲瓏」還是「朦朧」？樓閣上有多少仙子？只能繼續心存希望，故引為今天標題。
（1）《議員守則》引起的遐思
──設立這類守則，無非兩大原因：一是防患未然、杜漸防微；二是出現問題，及早處理。有記者問：是否因應今屆部分議員表現欠佳而設立新要求（也許包括在圈內傳聞的桃色緋聞和收受地產商利益）。立法會主席梁君彥表示，是「要自我完善」。不過，這個答案在市民心中，則是見仁見智了。我無法量化，惟從多種反應（例如網絡和街談巷語）可見，質疑「自我完善」的看法也不少。
──《守則》要求議員須參與會議及表決，並每年提交工作報告，報上出席率等內容。這樣的條文沒有問題，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參與會議和表決」不是議員職責中的「份內事」和應有之義嗎？為什麼還要寫明「（必）須」？到底出現什麼情况，要制定守則來「自我完善」呢？
其實，寫明也不是問題，有約束總比沒有約束好。但弔詭的是，梁君彥說這是為了提醒議員「要用心機開會和投票」。這有不同理解：正面是善意要求、錦上添花；負面則是「你明啦」。
不過，守則不會就出席率制定指標。這又令人想到善意和溫馨提示有多大作用？或有多長久的效用？
──《守則》要求議員聯繫各界，包括開設地區辦事處。好，沒問題；惟市民重視的是服務之實質成效，而不是開設辦事處的數量。我不排除有某些參與地區選舉的議員努力工作，但如果催促議員設立地區辦事處而變成門面工程的話，豈不是濫竽充數和浪費公帑？所以，後續工作更形重要。
（2）「交功課」有多少實效？
──要求議員提交報告的做法，不是香港創造和獨有的。例如政協委員，也被要求定期「交功課」，列明出席率、提案及提議次數和內容；更「吸睛」的是，最好能夠列明有多少次就官方需要「集氣」的內容（例如對外立場、宣傳國安）發聲。正面可說有監督作用；負面則有「檢討」味道。不過，願意參與的人總有辦法過關，這又變成另一種形象工程。
這是中國政治文化，無可無不可。惟這類要求見諸報章之後，效果如何呢？不見多談，至少外界不知。如今立法會要求議員「交功課」，但內容會否公開？或像地區選舉的議員向選民拉票時那樣相對透明，還需看日後如何操作了。
──《守則》將把現行立法會議員個人利益監察委員會擴大為「立法會監察委員會」，據聞將由立法會主席和內務委員會主席等人主持工作。這有點像班長維持班內秩序那樣，沒問題。但市民關心的是，從性質而言，這不是「自己人監督自己人」嗎？立法會議員原則上由市民選出（功能組別則間選），不是應由市民監督嗎？
──這就涉及立法會議員向誰負責的問題了。是向選民負責？還是向權力來源負責？如談到權力來源，令人想到誰是真正的權力來源？權力來源又分行政權力、政治權力和選舉權力，早已「樓閣朦朧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這都是新時代的圖像，外界霧裏看花花不語，看得清時說不清。
──立法會議員和建制派，是監督官方還是配合官方？也是市民關心的問題。最近中美角力，建制派人士取消訪美之行，政治方向正確。但其實這正是發揮民間外交的時機，到美國也可以表態，「罵醒美國」嘛；如能夠調節中美關係更好。惟機會就此放棄。小事如此，教市民怎樣感到「仙子」在立法會？
（3）抓準原因 才能由治及興
──出現「其中多少是仙子」的疑問，必須看大環境。在立法會議員中，不排除真有努力的人，但自從「完善選舉制度」後，市民反而感到疏離，所以投票率偏低。這不是議員的問題，而是制度能否吸引市民認同的問題；歸根結柢，更是市民認為立法會在多大程度能夠代表自己的問題。雖然這問題今天難再討論，惟畢竟抹不去。當局現正催谷選民登記，未知效果如何？但即使選民增加，仍未能解決上述問題，只能盡力而為了。
──再看另一個大環境。民主黨已準備解散，多元化聲音（不一定批評）的環境縮窄了。外國記者會的調查也反映新聞報道範圍在收縮（64%受訪者稱消息來源不願意被引述或討論敏感議題）。社會氣氛趨向各自圍爐取暖，只有待官方主動打開局面，才能夠引出社會動力。
──從現代公關和政治心理學的角度看，由外界評價自己，總比賣花讚花香的「自我完善」為好。可惜，現在連有公信力的香港民意研究所也備受壓力。回顧過去，在民研有關立法會議員的調查中，也肯定某些有表現的建制派議員。如今，連這個渠道也閉塞了，如何再唱「深巷明朝賣杏花」？
──說到底，關鍵是怎樣令市民感到立法會議員的心在民，而不在權位和利益。我相信仍有願意努力的人，仍望「樓閣玲瓏五雲起」。但這時才記得，這詩句來自《長恨歌》，不禁悄問：仙子呀！你還能高歌嗎？
作者是時事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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