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今年2月發表的政府預算案，提及「港交所會進一步加強在東盟和中東的推廣工作，並積極與區內國家探索包括交易所買賣基金上市方面的合作空間，豐富雙方市場的投資產品選擇，促進資金雙向流動。港交所亦會致力增加海外認可交易所，便利更多海外企業在港第二上市」。
3月10日港交所宣布，已新增泰國證券交易所為認可證券交易所，即表示在泰國交易所主市場主要上市的企業，可在港申請第二上市。目前港交所的認可證券交易所名單，共有20間海外證券交易所，遍佈全球18個國家；其他在東南亞地區的認可交易所，包括印尼及新加坡。
港交所上市主管伍潔鏇表示：「我們很高興將泰國證券交易所新增到認可證券交易所名單中，讓我們的投資者日後有更多機會投資東盟地區的優質企業……這次的納入將支持泰國企業來香港跨境上市，方便它們接觸到更廣泛的全球投資者，同時也將豐富香港交易所的上市資源，為投資者提供更多選擇。」
筆者完全贊同伍女士觀點，上述言論已然將第二上市對企業和投資者的諸多吸引力闡述得十分清晰。
各地企業第二上市的3個現象
10年前本文筆者合作做過包括第二上市在內的跨境上市學術研究，並得到教資會轄下研究資助局的資助（註1）。在長達一年的資料蒐集過程中，我們同樣留意到全球範圍的第二上市現狀，其中觀察到3個現象值得分享。
第一，德國最大的法蘭克福交易所，早在10多年已有類似政策，以吸引海外已上市企業來第二上市。筆者10年前蒐集資料時，發現已有逾1萬家企業在法蘭克福交易所上市。其上市手續方便，只要企業在其30多家認可交易所上市，即可在法蘭克福交易所申請第二上市。雙重上市的整個過程大約只需一周時間，總成本不到10萬歐元。
第二，以色列特拉維夫交易所是另一例子。以國有逾50家科技企業，在美國納斯達克交易所上市。以國政府為吸引這些「海外遊子」回國上市，大開綠燈，只要這些企業是在納斯達克上市，不需任何手續和申請，即可在特拉維夫交易所做第二上市。但有意思的是，這些科企裏只有約一半回去上市，而另一半則「婉拒」衣錦還鄉。
為什麼有一半企業不願回自己國家的交易所上市，是值得探討的話題。有一種觀點認為，這些企業或許存在一些或大或小的問題，而此類問題只有內部人士知曉，美方並不了解；倘這些企業回歸本土上市，便要接受來自本土市場的重新估值，屆時企業估價極有可能出現下滑態勢，這正是它們不願回歸上市的原因。
第三，許多企業傾向在區域金融中心上市。如非洲企業，很傾向在南非約翰內斯堡交易所上市。截至2023年7月，在294家約翰內斯堡交易所上市企業裏，有60家來自其他地方，佔比20%。
港上市企業須提供雙語資訊
用詞翻譯偏差後果可大可小
於國家「一帶一路」倡議穩步推進的大背景下，中國與東南亞各國的經貿合作愈發緊密，往來日益頻繁。香港位處南海之濱，背靠祖國，地理位置得天獨厚，不僅與東南亞國家處於同一時區，更是亞洲首屈一指的國際金融中心，匯聚了全球頂尖的金融資源、專業人才及完備法規體系，集天時地利人和於一身，確是東南亞企業尋求第二上市的不二之選。港交所把「觸角」伸向東南亞市場，精準錨定方向，極具前瞻性與洞察力，有望為港交所乃至整個區域的金融生態注入新動力，開啟攜手共創的繁榮新局。
然而在港上市有一特別之處，即上市企業所有發布資訊，上至年報下至通告，必須同時提供中文和英文版本。惟中文與英文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語種，於構詞、詞法和句法方面存在顯著差異，若只是逐字逐句翻譯，並不能完全保留原文意思。事實上，上市企業在準備公開資訊如年報、盈警等，需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因為若用詞稍有偏差，輕則影響股價，重則惹來官非。倘要準備另一語言版本，又要付出額外成本，加重企業負擔。所以有些企業在準備一個版本後，會借助科技之力翻譯，如現在的人工智能軟件。
近3年，本文筆者，還有我們共同培養的澳門大學博士生徐昕，針對港交所的中英雙語資訊問題展開深入探究，重點聚焦於企業盈警和盈喜的發布情况。其中，盈警對投資者而言存在潛在風險，尤為值得關注。
盈警中英文詞彙愈相似 企業狀况愈差
在最新完成的論文裏（註2），我們蒐集了自2007年起在主板上市之所有企業的逾1.2萬個盈警，然後深入研究雙語財務披露中的詞彙相似度，及其在估值層面引發的連鎖反應。我們通過衡量中英雙語兩份盈警文本的詞彙相似度（lexical similarity），探討中英文本之間的差異程度，會否對公司估值帶來影響及當中的影響機制，即它是如何左右估值走向。詞彙相似度的具體計算較複雜，在此不贅。
研究發現，盈利預警的中文與英文版本之間詞彙相似程度愈高，企業治理和財務健康狀况往往愈差，兩者呈負相關態勢。不僅如此，詞彙相似度還與盈利預警的語氣、範本化句子的使用及語言間的翻譯方向，存在緊密聯繫。從市場反應來看，股價對於詞彙相似度較低的盈利預警回饋相對積極，也反面說明了兩個版本之間的高詞彙相似度，揭露出公司的負面因素。
另外，詞彙相似度對估值的影響，以中國投資者持股為主的企業為甚。我們認為，企業投其所好，傾向選擇以投資者熟悉之語言作為披露的原始語言，以此滿足投資者的資訊需求，然後把原始文本翻譯為另一版本。
為驗證這一想法，我們引入雙語評估輔助指標（BLEU）分數。這一衡量機器翻譯文本與人工生成文本相似度的常用工具，比較企業公布的官方英文版，與利用翻譯機器從中文版翻譯之英譯本的相似度，用以推斷機器翻譯的可能。結果顯示，主要由中國投資者持股的企業更加依賴機器翻譯，這印證了我們的預想，即企業會迎合投資者語言習慣。
港交所資料顯示，當前在港第二上市的企業共有16家，其中絕大部分都已於美國上市。我們的研究，於全球股市（尤其香港股市），在聚焦信息披露時的語言障礙問題具重大意義。
讓市場參與者公平取得精準全面資訊
香港要求上市企業以中英雙語披露資訊，舉例說，若一家在泰國交易所上市的泰國企業赴港第二上市，按照規則，除了在泰交所要提交泰文信息，還要滿足香港的中英雙語披露要求，以符合香港上市和監管條件。在此過程中，倘依賴機器翻譯，那麼翻譯資訊是否會準確無誤？要知道，本來在中英翻譯間已存有問題，若原始文件由第三種語言分別翻譯成中英文，那麼翻譯版本的中英文之間又會出現多大差異，實在令人憂心不已。
當文件從一種語言翻譯成另一種語言時，資訊出現丟失或呈現偏差的風險大增，這對於那些不熟悉當地語言的外國投資者極為不利。我們的研究給出直接證據，證實以高詞彙相似度為代表的低翻譯質量，折射出對披露企業治理和財務健康狀况的潛在擔憂。基於此，證監會和港交所可借助這一方法核查翻譯質量，以確保企業如實、準確地呈現原文內容，讓所有市場參與者都能夠公平、無障礙地取得精準且全面資訊。
註1：資助項目編號12501215
註2：Kot, Hung Wan, Tam, Lewis & Xu, Xin, Lexical similarity in corporate announcements and its valuation impact: Evidence from profit warnings in Hong Kong (2025).
作者葛鴻雲是香港中文大學金融學系高級講師、環球經濟與金融課程聯席主任，譚漢強是澳門大學金融學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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