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特朗普第二個總統任期過了兩個月，美國各種做法已經令世界震驚——他強制烏克蘭從與俄羅斯的戰鬥中撤退、發動新一輪關稅戰、退出《巴黎氣候協定》和世衛等國際組織，表明美國正轉變為一個修正主義國家。正如中國外長王毅於3月7日新聞發布會警告的那樣，華盛頓試圖將世界重新拉回到「叢林法則」。王毅堅定表示，中國不怕特朗普的關稅打擊，將有力反制。即便如此，北京無意與美國陷入全面大國對抗。特朗普時代的美國，並非中國的地緣戰略機遇；繼續專注於自身發展，仍是北京應堅持的崛起之路。
反制特朗普亂局 全球權力結構需有新平衡
北京早前結束一年一度的「兩會」。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強的政府工作報告言辭平實，卻極具信息量。這與3月4日特朗普在美國國會的演講形成鮮明對比。
李強的報告面對中國國內和國際面臨的諸多壓力，強調中國應以創新發展為中心，爭取穩經濟、促增長、保就業。該報告明確指出中國面臨的內部問題和全球挑戰，突出的是中國信心和中國力量。儘管中國經濟和周邊外交面臨的風險上升，但確定性和連續性仍是北京政策目標和信心來源。只要中國堅持「發展是第一要務」的政策基調，中國的穩定和強大，對特朗普所引發亂局來說始終是最重要的國際制衡力量。
特朗普第二任期當政伊始，就想顛覆國際秩序，最大誘因還是當前單極霸權體系下美國缺乏有力的權力制衡。反制特朗普亂局的根本因素，還是全球權力結構需要走向新平衡。國際社會期待中國國際影響力建設性地提升和運用，將是必然。
「特朗普2.0」版正在為北京提供展示吸引力的重要機會——無論是反擊美國貿易戰、盡快結束烏克蘭戰爭為歐洲穩定與安全帶來合理的新架構，還是降低全球關鍵地緣政治區域內爆發衝突的潛在風險，「中國作為」值得期待。王毅強調，中國準備好應對任何形式的衝突。中國不想衝突和對抗，惟中國也不懼怕美國想要強加的衝突和對抗。中國有決心和能力，捍衛國家核心利益和國家尊嚴。
事實上中國的警告並非空洞威脅，近年中國在經濟、軍事和外交領域展示了強大的綜合實力。經濟上，中國已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擁有廣闊市場和完整產業鏈。軍事上，中國國防現代化進程加快，顯著增強了其區域拒止和反介入能力。
脆弱的美國 或會更強硬壓華
外交上，通過「一帶一路」倡議和推進多邊合作機制，中國的國際影響力也在不斷擴展。特朗普政府需重新評估其對華政策，在競爭中避免和管控兩國衝突及對抗。然而特朗普在國內採取的一系列減稅、去監管和減少浪費支出的「特朗普革命」，究竟將會給美國經濟和社會穩定帶來什麼樣的結果？
我非常擔心的是，一個脆弱的美國，很可能是對華打壓更加強硬的美國。其實，美國企業和民眾同樣更喜歡確定性。在瘋狂發動關稅戰、移民限制和大規模裁員的情况下，美國國內經濟景氣的前景可能成為稀缺品。關稅政策和政府改革的消極溢出效應，也在出現。特朗普的關稅政策已創造了市場恐懼氛圍，再次點燃了通脹上升和可能來臨的經濟衰退的擔憂。華爾街股市三大指數自去年11月美國選舉以來的所有漲幅，均已全部抹去；3月10日的暴跌加劇了持續拋售，當日華爾街恐慌指標VIX指數突破27點，達到今年最高水平。比特幣曾一度飈升至歷史新高，現已跌到約3個月前的幣值。
此外，特朗普的減稅、去監管和減少浪費支出之政策，可能從長期來看，對美國經濟增長是有利的。然而若其代價是鹵莽地破壞全球發展和國際治理，該舉動也必然是一個巨大錯誤。
中美戰略競爭之關鍵
特朗普不可預測的關稅政策，已營造一種市場恐懼氛圍，人們擔心重新燃起的通脹，也擔憂即將到來的經濟衰退。華爾街投資者的風險厭惡情緒，顯而易見。特朗普已對華實施兩輪關稅戰，中國對美出口商品普遍要加20%關稅；對所有美國貿易伙伴的「對等關稅」也將於4月2日實施。這些加稅政策，已引發中國、加拿大和歐洲國家反制；而反制措施（預計未來可能更多）引發了「潛在貿易戰可能拖累美國經濟」的擔憂。一些投資者認為，關稅政策的不可預測性對市場更具破壞性。Benson集團首席投資官表示，圍繞關稅的言辭和混亂決策，會加劇美國和世界經濟的不確定性，對市場和經濟活動造成重大損害。
中美戰略競爭的關鍵，在於各自的經濟表現和國內凝聚力。當特朗普談到美國是否會陷入衰退時，總是含糊其辭。倘中國能夠成功調整經濟增長，以應對大幅變化的全球貿易格局，並提升國內消費，其增加的全球經濟權重可能會勝過特朗普的修正主義國際策略。除非歐洲、亞洲和南美洲大多數國家接受中國是不可分割的安全及經濟伙伴，否則中國難以在規範和法律上與美國單獨抗衡。
中國需推進自身改革 「柔化」國際形象
特朗普時代的美國，為中國提升其影響力提供了獨特機會。但這並不取決於「特朗普主義」下的美國有多糟糕，而是取決於北京有新的進步。美國必然繼續將中國視為其「最大的戰略競爭者」，而中國為維護自己主權、安全和發展，也必然反制美國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
在此背景下，中美關係的未來將呈現更複雜而尖銳的局面——競爭與合作並存。在競爭方面，美國將繼續在技術、軍事和地緣政治等領域對華施壓。美國對華貿易戰、產業戰、科技戰、信息戰也將繼續升級。特朗普也將加強其在亞太地區的軍事存在，並通過其聯盟體系圍堵中國。
於這樣的背景下，北京應充分展示其戰略智慧，更多地通過「以柔克剛」、「以弱勝強」方式，在保障自身經濟調整和穩定的同時，為進一步改善周邊關係、推動世界局勢穩定，貢獻「中國方案」。避免和化解中美戰略衝突升級，仍是中國應有的智慧。北京需在未來幾年致力於不斷推進自身的體制機制改革，並不斷「柔化」國際形象，以取得真正的實力提升。
作者是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院長、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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