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今年北京「兩會」已結束。各地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早前雲集北京，履行「一年一度燕歸來」（唐滌生著名粵劇名稱）的工作。這類勞師動眾的會議，涉及全國整年規劃，理應備受關注，但不少朋友勸我不要寫這個題目，「冇人睇㗎」。這確是近年一個現象：在我的朋友中，不少過去很關心中國事務，惟如今也在不同程度上意興闌珊。這種官熱民冷狀態，大家愛理不理，對官方的決策毫無好處。正是「情多最忌花無語」（原為「最恨花無語」，源於唐代鄭谷《中年》），該怎麼辦呢？所以，如何重燃關注、凝聚力量？成了這篇「冇人睇」的文章最關心的焦點。
（1）在中美角力下看「兩會」
──今年兩會不是換屆大會，熱門話題相對較少，但美國總統特朗普剛回朝不久，中美角力正面臨新的交鋒和互動。所以，不妨把今年兩會放在這個場景下觀察。從總的勢頭看，即使中美還有很多未知之數，但相信對中國的影響是可控（同時也是傷痛的）。舉例說美國增加關稅，但今年頭兩個月中國出口仍同比增長3.4%（有說這是趕及美國進一步增加關稅前的行動），進口則降7.3%，保持大額貿易順差。按中國開闢新市場及轉彎出口美國的策略而言，中國的外貿不會因美國加關稅而被卡死。
──特朗普到處樹敵的惡果，出現得比預期快。加拿大、澳洲等國開始反制，歐洲諸國準備應戰，美國已出現通脹苗頭，特朗普也承認價格會有「些少波動」，並迴避談美國經濟衰退的可能。美國消費者信心指數開始下降，令人關注特朗普的強硬會維持多久？此外，特朗普欺壓烏克蘭、從中漁利的如意算盤也未必打響。俄羅斯不理美國「調停」，已再度揮軍進襲，製造既定事實，根本不會讓美國名利雙收。
據報習近平與特朗普可能在稍後時間會面（有說4月，有說6月）。屆時是中美繼續硬碰？還是各有節制？不得而知。
──美國對中國的高科技制裁會有一些效果，但只會減慢中國的研發速度，而不能重創中國科技發展，這是歷史已證明的現實問題。不過中國倒要注意內部的「一窩蜂自傷規律」：早前中國推動「元宇宙」概念，結果引出一批空洞的「元宇宙產業園」，人稱「數字鬼城」；更早時候中央鼓勵刺激內需，於是又出現「內捲」虛耗，其實只是重複以前瘋狂賤價、做爛市場的惡性競爭。近年中國猛推AI（人工智能），很多地方胡亂投資和引資，會否變成「AI虛火」？必須警惕！
（2）「清理腸胃」才是正道
──中國很多問題都源自內部，外國只是借勢而已，所以必須清潔腸胃，才能增強體質。兩會期間官方公布一些數字，旨在說明情况正在改善。惟外界從這些數字發現，原來過去情况那麼嚴重。例如政府工作報告提出今年赤字率是4%左右，上升了一個百分點；雖這是可接受的數字，但再看地方政府融資平台（LGFV），容許地方政府設立建設公司，並發行債券為地方建設提供資金，而這平台的債務又分為地方政府隱性債務和平台企業自身的經營性金融債務，後者到去年底仍有14.8萬億人民幣。即使不斷發出數以萬億人民幣計的債券，也有杯水車薪之感，更何况不知道還有沒有新債。
──又以刺激內需、振興樓市為例。兩會期間官方也承認消費需求不足、消費意欲弱，並已拿出《提振消費專項行動方案》。至今，中國家庭慣了積穀防饑，平均支出佔年經濟產出的比例不到四成（全球平均數則是六成左右）。至於樓市，官方只說「近期房市活躍度上升」。我不否定各方的努力，惟上述情况說明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就是市民相信自己，按照需要和市場規律辦事，多於響應官方政策和號召。
──再以民營企業為例。早前官方高調表示大力推動民企發展，並有一系列措施；兩會期間再大派定心丸。這有一些作用，按目前中美角力和整體經濟形勢，民企確有可發揮之處。但信心是否已全面恢復？卻有待時間驗證。
據司法機關數字，自2023年以來近萬家企業遭遇異地執法（有稱「遠洋捕撈」，涉及違規執法和趨利性執法），其中九成以上是民營企業。不少案例的檢控時序顯示，一些知名民營企業主先在政治或行為上「有問題」，其後在經濟業務和其他問題上出事。兩者是否有某種關聯？眾說紛紜，沒有定論。牟其中、熱比婭、馬雲等都有這類痕迹。可見中國的行政效率很強，如要真正取得民企信心，必須實施長期、開放、穩定和讓利的政策，否則難以立竿見影。
（3）為何民眾不關心「兩會」新聞
──長期以來，官方認為新聞的功能主要是宣傳和教育，引導民眾與官方言行和思想一致。就近年兩會可見，這種功能性的新聞和信息愈來愈有中國特色，不論與會官員、代表和委員，發言內容、口徑以至用詞用語，都與官方如出一轍；有些更是讀稿或背稿，生怕脫稿說錯內容，動輒得咎。這種機械的表現，見於千篇一律的官媒或建制傳媒，已令市民產生先天的抗拒感，更難對兩會內容發生興趣。
──在內地或香港某些機構，還有指標性的安排，設立考核機制，例如在兩會期間不能請假、上班時必須集體學習兩會精神和每天內容。這與我50多年前加入左派報章時的模式一樣，開工前政治學習，還要講學習心得、表態認同。如今回望前塵，又令我想起當年為什麼被視為「不聽話」了。
據聞在今年稍後的內地公務員考試中，可能增加約20條有關兩會的問題（不知香港會否效法）。當然，有關方面有權提出各種要求，取捨由人，各隨尊便。惟在一般市民的範疇裏，即使日後安排各類講座、宣講會、簡介會，也許又會成為「你有你講，我有我躺」的活動而已。
──近年的兩會，還呈現由上至下都要「一貫正確」的自我要求。這本來不是問題，各適其適，無可厚非。但有個別與會者也許因為身在官場，須講官話，藉以自我保護，於是先行否定記者的提問，形成近年流行的「反駁文化」。外界尊重與會者的言論自由，但卻令人感到「上下皆一言堂」，對兩會內容更不感興趣。
──其實，讓各方對兩會新聞感興趣，關鍵只有兩點：其一，令大家真正感到內容與自己切身利益攸關；其二，讓各方意見紛陳，正、反、負面意見互相對比，理性討論，帶出參與感，逐漸把討論引入社會各階層。改革開放之初，這種模式吸引大量市民主動關心內地事物，專業人士談政策措施，基層談民生建議，珠玉紛投，甚有主人翁感覺。
例如民主黨和香港記者協會曾設立「中國小組」，研究和提出建議；可惜近年此情不再。官方要求的是高度一致，很容易就因為一些分歧而掩蓋其他共同點。如今，鍾庭耀的香港民意研究所也要停止這類可以引起大眾關注內地事務的調查，市面上更少了發表兩會深度分析的機會，才導致「一年一度燕歸來」成為例行公事，也令「情多最忌花無語」的隔膜更深！
作者是時事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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