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上周三財政司長陳茂波發表新一份《財政預算案》。由於政府連續多年財赤，公眾關注兩方面：一是政府增加舉債，二是削減開支。
首先討論借錢。香港政府現時借貸率約佔GDP（本地生產總值）10%，未來5年債務與GDP的比率將維持在12%至16.5%。
相對於發達經濟體平均借貸率111%，香港借貸率低。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數據，日本借貸率達到249%，新加坡176%，英國104%。中國中央政府借貸率不高，但地方政府也借了不少，加起來大約94%，還有其他隱性債，例如國企債務。所以香港政府就算借多一倍到30%，都並不是太高，還有條件繼續借。不過隨着香港地位減弱、在地緣政治上歸邊，其信譽及借貸能力長遠可能受影響，以後息口可能會升高。
看不出政府有意願減赤
有人認為香港沒有自身貨幣政策，因為跟美元是聯繫匯率，不能自行印鈔票還債，所以不能大量舉債。我認為這個論點不太有說服力——印鈔票還債這招，即使是採用其他匯率制度的經濟體也不應採用。
大量印鈔會造成通脹，令市民購買力下降，將還債負擔放到市民身上。中央銀行有自己政策目的，例如維持物價穩定和充分就業，政府財政部門不應干預央行獨立運作（例如向央行施壓使其不能加息）。歐元區很多國家也發了很多歐元計價的國債，但歐元區的貨幣政策由歐洲央行決定，這些國家不能自行印鈔，仍能大量舉債。
特區財政預算案的問題，不是政府無能力增加發債，而是看不出政府有具體減少赤字的意願，所以赤字是結構性的。事實上，2025/26年度政府的預算整體開支，比本年度（2024/25）還要上升8.9%，達8200多億元；而且計及620億元基金回撥，以及淨發債所得約1000億元，2025/26年度赤字預計為670億元。陳茂波雖說中期可達到收支平衡，惟變數太多，難以預料。一旦造成慣性赤字、政府債務持續上升，會動搖香港經濟繁榮穩定的根基。
縮減開支措施不夠
第二是削減開支，預算案做得不夠，上面已提到2025/26年度開支比本年度還多。政府開支有慣性，使大了就難以縮減，縮哪一樣開支都有人受影響。陳茂波讀畢這個預算案，各方人馬都出來大罵，鬧其削減自己資源——老人家搭長途車要畀多一個幾毫，鬧！差餉薪俸稅等寬減減少，鬧！取消免入息審查學生津貼2500元，又鬧！連日一片謾罵聲，沒完沒了。有人認為做財政司長就要履行其職責，以帶領美國DOGE（政府效率部）的Elon Musk為榜樣，手持一把大電鋸，大削特削。但造成政府財赤的元兇非市民，因此而受損，市民覺得無辜。
不知陳茂波有沒有看我的專欄，但預算案裏「明日大嶼」無影，長者2元乘車優惠也削減了（雖然新政策太輕手，慳錢不多），與我的〈經濟活力才是香港財政來源〉（2024年12月24日《明報》）文章提及的相若。現時開源節流不夠狠，我就寫多幾招。港澳辦主任夏寶龍多次敦促香港政府要大膽改革、勇於破局。以下提出幾個大膽想法。
開源節流的4個想法
第一，賣公屋。賣公屋這個建議，經濟學教授王于漸講到口水都乾，是時候了。2024年，全港出租公屋有86萬間，假設每間200萬元，全港加埋總值逾1.7萬億元公屋資產，建議有條件出售的全部出售。這招一石三鳥：政府可套現資產；市場機制可使房屋分配更有效率；同時帶旺地產市道，因為住宅樓宇市場擴大了，換樓的人也會增加。同時，筆者建議所有公務員宿舍全部市價賣掉。
第二，廢除政治委任制或削減政治委任官員，下屆特首開始推行。當年實施官員問責制，是因為時任特首董建華不滿政務官（AO）不合作，於是要自己請商界朋友做問責官員，幫助執行政策。前局長馬時亨曾經分享，旗下AO不聽話，又被助理玩。例如當時SARS橫行，經濟極差，他提出由政府擔保中小企取得銀行貸款，資深AO卻不願執行，結果要他自己逐間銀行溝通解決。
後來政治委任制度擴展到有副局長和政治助理，又變出副司長，體系愈見龐大，花費甚多，架牀疊屋。政治委任制度應否廢除及其存在價值，建制中人已討論多年。如今公務員已全部宣誓效忠香港特區，不見得AO不聽話，有些還非常「打得」。以前推行委任制的原因已不存在，因此毋須兩層架構。立法會由愛國者包辦，無拉布，政治助理不用叫議員回到議事廳開會。問責官員多了，香港反而經濟復蘇緩慢，政府收入大減，政治委任制度的成效應嚴肅檢討。
第三，減少立法會議席及相關開支。同理，自2021年完善選舉制度後，立法會議員增至90人，但議員表現參差不齊。有官員直言，現時議會缺乏真正的辯論；不少議員發言時，只重複國家政策方針和中央領導講話，變成「黨八股」。有政界人士批評，議員留在舒適圈，缺乏動力進步。
立法會也不時傳出醜聞：早前立法會議員被溫馨提示要提高出席率；多人參與「立會好聲音」被視為不務正業；在政府財政水深火熱時花公帑去日本「考察」；並疑似有議員亂搞男女關係，令市民痛心。公共財政陷入困境，立法會亦無良策。既然議員多了，卻無助良政善治，不如減少議員數目，可以省回燈油火蠟、辦公室、議員辦事處津貼及各種津貼等。另外，立法會改為全委任制，不再選舉，以節省選舉費用。
第四，區議會與關愛隊職能重疊，人頭也有重疊，建議二擇其一，或兩者合併。關愛隊是義工組織，不應有撥款，熱愛社區人士應自行出款。服務社區、貢獻國家是榮耀，所以他們應該畀錢而不是收錢。新財政預算案提到要在埃及設立辦事處，宜參考埃及經驗，想服務社區，請自行出錢。
在埃及，候選人經常投資數千萬港元等值款項來競選，遠超過法定競選限額；而他們當時的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只是約1500美元（Gandhi & Lust-Okar, 2009）。他們願意花大錢服務選民，因為得到議席可以參與分配國家資源，並從這些資源中獲益：他們可直接接觸政府部門和官僚，令其可能得以迅速取得許可證和牌照、成功投標公共合約，及規避政府限制。由於他們可以獲益，換轉他們就需要通過為選民提供服務，而得到以上待遇和社會地位。
正所謂「一家便宜兩家着」，直接以選舉形式作為競投議席的方法，服務得好，就有議席，政府部門可以節省撥款。政黨或商界想有話事權，想在中央相關架構有得晉升，自己出錢，政府「一個崩」都不會出。讓選舉機構做「利潤中心」（profit center），而不是「成本中心」（cost center）。
參考資料：Gandhi, J. & Lust-Okar, E. (2009). Elections Under Authoritarianism. Annual Review of Political Science, 12, 403-422.
作者是香港大學經管學院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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