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文章】美國總統大選結果塵埃落定,特朗普擊敗對手賀錦麗,相隔4年重新入主白宮。有別於8年前俄羅斯國會開香檳慶祝特朗普獲勝,包括自由民主黨已故黨魁日里諾夫斯基(Vladimir Zhirinovsky),今天俄國管治精英對他再度當選大致抱觀望態度。俄國總統普京祝賀特朗普再當選,並讚揚他是勇敢的人,又表示準備好與他對話。
俄羅斯心儀的候選人
在公開場合中,普京曾重複表態支持民主黨候選人。今年2月普京表示當時還在參選的拜登當選對俄更有利,因他是較有經驗和可預測的傳統政治家。同年9月,普京又稱支持接棒參選的賀錦麗,皆因她獲得拜登支持及擁有具感染力的笑容。然而,由於特朗普曾批評美國對烏克蘭的軍援規模、拒絕將俄烏戰爭歸咎於普京,惹人質疑普京說的是否真心話。說到底,在反俄成為美國兩黨共識下,普京對美方候選人的支持勢必變成「死亡之吻」,故此他的評論更可能旨在攪局,試圖令大選增添俄羅斯因素而已。
至於俄國普羅大眾,他們相對傾向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但更多的還是認為無論誰勝選都不能改變俄美關係。根據俄國獨立民調機構列瓦達中心(Levada Center)調查,46%受訪者認為誰成為美國總統並不重要;而認為特朗普當選較好的有37%,遠超賀錦麗的支持者(5%)。俄國人對特朗普的偏愛有迹可尋,2016年美國大選特朗普於俄的支持率為35%,超越希拉里的13%。在上屆美國大選,縱使希望特朗普勝選的俄國人跌至僅16%,但仍多於其對手拜登的9%。同時,近一半受訪者認為特朗普(40%)或賀錦麗(44%)當選都不能為俄美關係帶來改變,但33%俄國人認為前者勝選有望改善兩國關係,而預計後者當選令兩國關係惡化的則佔30%。
對俄國人來說,特朗普可說是兩害相權取其輕,最起碼他燃起了快速結束烏戰的希望。這亦跟俄國管治精英的立場相近,他們認為共和黨人較務實和重視利益,而不像民主黨人講求理念和價值。
重啟關係的核心障礙
在冷戰結束後,俄國與美國多次尋求建立更好關係,惟結果往往事與願違。克林頓支持葉利欽連任總統及向俄提供經濟援助;但美國對科索沃的軍事干預,導致兩國關係跌入低谷。小布殊曾稱從普京眼中感受到他的靈魂,而美國對阿富汗的反恐戰爭亦得到俄方支持;但伊拉克戰爭及烏克蘭與格魯吉亞獲邀加入北約,使俄美陷入衝突和對抗。在奧巴馬任內,美俄簽署《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及推動後者加入世貿組織;可是利比亞危機及克里米亞危機令兩國關係惡化。特朗普在首個總統任期裏曾表示有意改善對俄關係,惟其政府卻收緊對俄制裁及主動退出《中程導彈條約》和《開放天空條約》等軍控協議。最終,莫斯科認為美國在烏克蘭對俄發動代理人戰爭,致雙方關係處於歷史最低點。
歸根究柢,俄國在冷戰後尋求與美國建立平等伙伴關係,但始終無得到華府正面回應。這建基於雙方對冷戰的終結有截然不同理解:美國認為自己取得冷戰勝利,而俄國則強調自己主動結束冷戰,所以不應被視為輸家。對莫斯科來說,俄烏戰爭可說是對「後冷戰」世界秩序撥亂反正的舉措,旨在建構更平等秩序及為俄國重新找到其恰當位置。假如雙方在這個核心問題上無法取得突破,重啟俄美關係的嘗試充其量是短暫的。
基於戰略三角理論,特朗普認為拜登政府使中俄走在一起是「恥辱」,而且相信自己當選後能把北京與莫斯科分開。在特朗普首次當選時,「反向基辛格」(reverse Kissinger)策略曾大行其道,主張美國如冷戰時期一般聯合俄國對抗中國。不過「聯俄抗中」一直只聞樓梯響,實際上特朗普政府對兩國採取「雙重遏制」(dual containment)策略。除了美國對自己的自信外,這亦要歸因於其政治制度設計及國內民情發展,使特朗普在推動改善對俄關係上受到掣肘。
俄烏戰爭結束的曙光
特朗普競選時曾承諾上任後24小內結束俄烏戰爭,而有關言論得到普京重視,但其具體政策舉措仍有待觀察。根據特朗普副手萬斯透露的可能方案,俄烏之間目前的戰線將變成非軍事區,並且保證基輔不會加入北約。對烏國而言,萬斯的方案絕對是不可接受,因這意味着烏方不能奪回被侵佔的領土,及喪失外交自主性。儘管該方案較貼近普京開出的停戰條件,惟俄國學者也對此有保留,原因是這只可暫緩但不能解除俄烏之間的核心矛盾,更遑論誰負責監督非軍事區的執行。有俄國輿論甚至陰謀論地認為,特朗普故意推出俄烏都不接受的停戰方案,並且讓雙方主動拒絕美方建議,從而為自己食言取得下台階。
相對而言,特朗普上任後美國削減對烏援助似乎勢在必行,全因他已取得充分民意授權。隨着俄烏戰爭延長,美國兩黨對於援助烏國存在分歧。據美國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今年4月調查,49%共和黨人認為美國向烏方提供了太多援助,遠超持相同觀點的民主黨人(16%)。上年底共和黨阻撓通過拜登政府提出的援烏法案,而特朗普亦曾形容烏國總統澤連斯基為「最佳推銷員」,諷刺他從世界各地爭取巨額援助。共和黨勢將控制參眾兩院,特朗普要削減對烏援助將不會面對任何限制。
作為烏克蘭的最大援助國,美國削減援助對戰事形勢有深遠影響,或可迫使歐洲對基輔作出更多承擔和投入。基於全球穩定的考慮,特朗普不一定不支持烏國,只是尋求降低美國需要付出的成本而已,尤其是俄烏戰爭對歐洲的影響更迫切。一旦美國削減對烏援助,特朗普希望歐洲甚至日韓等盟友可以填補其空缺,避免戰場形勢劇變,否則美國及特朗普個人的形象和聲譽都會受到重大影響。事實上,歐洲國家於特朗普再當選後已開始討論如何在欠缺美國支持下,協助烏國抵抗俄方,並呼籲應為自己的和平及安全肩負更多責任。
然而,建立更團結和更強大的歐洲宏偉願景,恐怕難以實現。歐洲國家對如何達至和平存在分歧:有的主張烏國對俄讓步,也有的堅持繼續不惜任何代價支持基輔。此外,若歐洲填補對烏方的援助缺口,各國政府將不得不減少社會福利及降低人民生活水平。再者,歐洲大國面臨嚴峻的管治危機,例如法國總統馬克龍在國會失去絕對多數,而德國執政聯盟早前亦宣告破裂。
以目前情况來看,特朗普再次當選,對烏軍士氣造成沉重打擊,即使他的言行難以預測。俄方透露打算於特朗普明年初正式履任前,繼續在烏國東部加緊推進,以爭取更好的談判位置。猶記得奧巴馬卸任前下令驅逐俄國外交官離開美國,克里姆林宮同時擔心拜登政府將突然批准烏國使用遠程導彈攻擊俄境內目標,以扭轉烏克蘭戰局。姑勿論俄烏戰爭有短暫升級的可能,雙方及美國都已具備議和意圖,標誌着戰事的結束變得不再遙遠。
作者是莫斯科國立國際關係學院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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