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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浩

鄭浩:戰略再謀合——大選後的中美關係

【明報文章】特朗普在美國總統大選以絕對優勢再度當選,中美關係未來將更困難、更具挑戰。但筆者認為,中美只有通過「戰略再謀合」,方能避免發生最直接和最危險的對抗,也才能為中國實現總體戰略目標爭取更有力的環境和時間條件。

中共二十大報告決定,到本世紀中葉全面建成現代化強國。能否實現這一時間表,完全取決於兩個關鍵性的保障條件:第一,中國能否集中全力錨定發展目標,不受國內外不利因素困擾,按中央統一部署,穩步推進國內各項建設事業持續發展;第二,中國能否擺脫陷入「新冷戰」漩渦,確保不因新冷戰轉向潛在的「新熱戰」而中斷發展進程。

中美對抗利益小代價大

坦率地說,中國完全不必懷疑「美國還會做什麼」,而必須做好「美國還有什麼不敢做」的心理準備。因美國國內政治氛圍已發生顛覆性的變化,特朗普上台後未來影響中美關係發展的「美國因素」,含四大方面:一是美國決策層將會(或已經)湧現愈來愈多的陰謀家、冒險家,而冷靜的思想家和戰略家或受到排斥,或被邊緣化;二是美國決策層基本上失去了與中國發展正向、合作關係的意願與動力,相反,美國決策層普遍存在的敵視、對抗中國情緒仍持續滋長;三是美國已採取並強化實施「以削弱中國能力建設為目標的全面遏制」策略;四是美國將會主導以更大規模、更大範圍展開對華圍堵遏制。此外,不排除特朗普政府會弱化維護中美關係的「安全護欄」,與中國發生直接軍事衝突的可能性或會增加。

必須看到的一個現實是,美國在很多方面的確已失去「絕對優勢」,但這不等於說美國已不具備「相對優勢」。例如在傳統製造業方面,中國已趕上美國,惟在高科技領域美國仍佔領先優勢。實際上,無論是絕對優勢還是相對優勢,美國仍將在相當長時間內獨霸世界主導地位,以其強大的政治和文化意識形態、經濟和科技實力及軍事實力,維護其在全球範圍的經濟與戰略利益。在特朗普看來,不符美國經濟或安全利益的行為,都或會構成對美國國家利益和安全的挑戰——無論挑戰是來自民主國家(如日本不斷收購具規模的美國大公司)或非民主國家(如中國快速發展國防與科技力量、「全球南方」愈來愈加快與華合作)。特朗普的「單邊主義」、「排他主義」,跟傳統的共和黨價值觀如冷戰時期尼克遜總統主張的與共產黨國家實現「低溫和解」之務實外交理念,已明顯背道而馳。

因此筆者認為今後一段時期,中美博弈大致有3種形式:選擇性對抗、策略性對抗,或戰略再謀合。前兩種從未中斷,對抗有利有弊:對抗可以激發和積蓄中國強化自主創新、牢牢掌控戰略資源的能力,能提升中國在全球事務中的話語權;而國內反美、仇美的民族主義情緒,也可助長中國對美的底氣和勇氣。但對抗的弊端也很明顯,如過多消耗中國自己的精力,甚至可能因此而偏離既定的發展目標;迫使其他國家選邊站隊、增加對華發展意圖的懷疑、鼓舞世界反華疑華勢力聚合等。事實上,通過對抗幾乎不大可能取得更大政治或經濟利益。相反,對抗愈直接、激烈,所獲取的利益將呈現逐漸縮小趨勢,而付出代價卻隨之愈來愈大。

戰略再謀合如何開展?哪些領域?

中美戰略再謀合概念,是筆者早於2013年6月10日首次提出。戰略再謀合的哲學邏輯,源於中國一句古訓:道不同,不相為謀(《論語.衛靈公》)。從中美相處之道來看,儘管每個時期(如以美國不同總統執政周期看)存在很大差異,惟其基本方向並未發生根本改變,即中美都希望人民過好日子,都認同兩國不能發生戰爭;中美至今並未全盤「脫鈎」;中美既競爭也合作;兩國民間關係與政府關係存在較大差異等。這些都為兩國爭取戰略再謀合提供了較有利條件。關鍵是雙方如何開展戰略再謀合,及開展戰略再謀合的領域有哪些?

中美之間是否存在超越意識形態的戰略合作機會?筆者承認確實非常困難,因所有合作都會被「意識形態化」或「泛政治化」。中美之所以矛盾不斷,除了意識形態、制度或彼此認知存在巨大差異這些結構性的問題外,兩國無法找到真正具戰略意義的合作項目,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戰略關係、利益關係及安全關係,或是主要原因之一。這不是說中方不願與美方合作,反倒是美方習慣性的猜疑導致雙方難有信任所致。當然,兩國並非完全無合作機會,例如在共同制訂開發及利用人工智能(AI)領域行動規範、打擊利用AI傳播虛假信息或涉嫌犯罪等活動,雙方存在共同利益。AI快速發展,要麼會形成中美間新的抗爭局面,要麼是促成中美戰略合作的重要機遇。在這方面,兩國存在戰略再謀合的起始動力。

另外,特朗普似乎並不對台灣問題特別上心,更不情願「免費保護」台灣。大陸應看到,島內固然有少數頑固台獨勢力,但也存在認同大陸、願與大陸交流與和平相處的千萬善良百姓。中美可以通過某種「安排」,重新規劃如何處理台灣問題。例如特朗普可以提議減少介入台海事務,換取緩解北京使用武力脅迫台北的行動。北京對拜登政府不斷向台獨勢力發出錯誤信號感非常憤怒,惟對特朗普不甚了了的對台言論及未來行動,仍在冷靜觀察。這對雙方重新安排如何處理台灣問題,提供了某種可能。

合力解決俄烏戰爭最具潛力

最具潛力的戰略再謀合可能,應是中美合力解決俄烏戰爭了。特朗普堅稱可以「24小時內令俄烏停火」,這或過於誇大其辭,但憑藉他與普京的個人關係,好像也有可能。特朗普既是政客也是商人,雙重身分決定了他對政策設計更偏向注重利益。孤立、單邊和排他,是特朗普主義的三大特徵,而「重商主義」理念在其內政外交政策上也是顯而易見。儘管外界並不掌握他處理俄烏戰爭的方案是什麼,惟不會排除他以「利益互換」方式誘惑莫斯科接受其停火建議。例如特朗普可以向歐盟施壓,解除遭扣押的俄國逾2100億歐元海外資產,及解除對莫斯科的關鍵制裁措施,以換取普京同意停火。既然俄已佔據烏東4個州,倘莫斯科認為,有關提議還可「激活」俄海外巨資的話,為什麼要拒絕呢?

對烏克蘭來說,特朗普可以一方面威脅「斷供」,另一方面開出「支持烏克蘭加入歐盟和北約」的遠期支票,待基輔同意停火後再擇機兌現。至於歐盟與北約成員國曾出錢出力支援基輔,花費能否報銷?特朗普政府完全可以承諾免除「加關稅10%」的選前言論,甚至以適當增加來自歐洲(特別是來自英、法、德三國)進口予以補償。總之,以「金錢利益收買政治信任」,大概就是特朗普解決俄烏戰爭的「秘方」。特朗普非常急功近利,若在推動俄烏停火方面其秘方靈驗的話,那毫無疑問這將成為他第二任期外交政策的重大政治資本。

對中國來說,推動俄烏戰爭盡早停火、談判,符合中國戰略利益,也是中國正在努力雙向斡旋的工作。北京與莫斯科關係緊密且特殊,無論特朗普如何吹噓其與普京的關係,這點他是望塵莫及的。可以說,就算特朗普神通廣大,但最後打開莫斯科心結的臨門一腳,大概非北京莫屬。因此中美可以就推動俄烏停火談判,展開戰略再謀合,以最有效方式甚至以最短時間相互配合達成目標,並非完全無可能。

加深彼此諒解 妥協是博弈藝術 

筆者認為,中美愈多實質性的合作,就愈可能增加彼此的戰略信任,也就相對愈容易理順各種複雜關係。生活中,老死不相往來的人永遠不會彼此了解;同樣,淡如清水的交情也絕不會在關鍵時候挺身相助。中美應藉特朗普政府即將運作之際,共同開展戰略再謀合。而更重要的是,雙方都應加深彼此諒解和務實妥協。當然,妥協不是投降,更不是放棄原則,而是博弈的藝術。前不久中印經磋商,決定恢復兩軍巡邏路線安排。若沒有妥協,要恢復中印正常關係,何以實現?

作者是時事評論員、美國布魯金斯學會訪問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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