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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竣然

葉竣然:土耳其敘利亞大地震 與國際全面制裁的反思

【明報文章】早前土耳其敘利亞發生大地震,單在土國的死亡人數已近5萬。世界各國都先後派員協助搜救,或送出救援物資到該區;惟抵達敘利亞的救援卻姍姍來遲,與土耳其的接收進度可謂差天共地。除了道路受破壞等環境因素外,阻延救援工作的還牽涉政治因素。

西方與敘利亞巴沙爾政府在救援問題上互相指摘:敘利亞指控西方特別是美國的全面制裁,嚴重阻礙救援物資及款項進入該國;西方則反駁制裁只是偽命題,認為巴沙爾最初拒絕開放更多邊境通道,讓救援物資進入不受政府軍控制的災區,才是罪魁禍首。

雖然西方與巴沙爾政府在救災不力上各有責任,但西方特別是美國對敘利亞的全面制裁,確是其中一個重要阻礙。長年的制裁使敘利亞難以進口重型機器和燃料,遇事時救援資源自然捉襟見肘。

儘管大部分西方制裁都包含一個「特許」(licence)制度,目標主要是豁免人道主義相關的活動免受制裁約束,惟由於要肯定某一個活動或匯款是純人道主義行為而並非資助受制裁政權或組織,需要極高的背景調查成本,一般金融機構和志願組織都寧願一刀切斷絕與相關組織來往,以免承擔違反制裁法例的風險。例如國際搜救隊伍和物資不敢進入由敘利亞「沙姆解放組織」控制的地區,正是因為美國早已定性後者為恐怖主義組織。

鑑於美國對敘利亞實施制裁的潛在影響,在地震3日後,美國政府頒布一項為期180日的特許令,容許美國銀行機構處理與敘利亞有關的交易匯款;而且有鑑於上面所提及,即使有特許都萬事不行的問題,今次美國特許令亦在用辭上減輕銀行的潛在責任。但180日之期,並不足夠敘利亞的災後重建。

制裁的成效與社會代價

雖然巴沙爾政府對美國的指控有借題發揮之嫌,希望藉天災迫使美國減少甚至取消制裁,最少都希望摘下美國的道德光環,好將國內問題加上天災一併算在美國頭上,但這次爭論也帶出在制裁政策研究中一個老議題——制裁措施的成效及社會代價。

制裁是主要以經濟手段,包括切斷對受制裁者的對外貿易及金融關係,以迫使對方改變其行為或政策。制裁在打擊面上可以分為兩類︰全面制裁與有限制裁(或叫聰明制裁)。全面制裁是指舉國上下都制裁起來,範圍包括禁運、外貿與金融;而有限制裁就只針對罪魁禍首。在全面制裁下,無可避免會影響當地民生。正因為制裁會導致民不聊生,施制裁者假設民憤會轉而向當權者施壓,迫使對方就範,更甚者就是希望民憤最終推翻受制裁者的政權。

但綜觀歷史,由制裁帶來經濟困頓而令人民反抗政權的例子,近乎絕無僅有。君不見受制裁多年的巴沙爾政府仍然健在嗎?惟全面制裁帶來的人道災難,往往不容忽視。1990年代海灣戰爭後,聯合國對伊拉克的全面制裁,使其整個社會系統崩潰。曾有研究指出,有近50萬伊拉克兒童因聯合國的制裁而死(這也許有點誇大之嫌)。美國前國務卿奧爾布賴特(Madeleine Albright)於1996年接受訪問時被問及這個死亡數字,她回答說這個代價是值得的(註)。

全面制裁乃過時政策

制裁帶來的代價值不值得,實在見仁見智,畢竟薩達姆也真的挺過了經年的制裁,但伊拉克亦由此變得民窮財盡、軍隊左支右絀,為美國日後在2003年入侵伊拉克鋪墊。同時,巨大的人道代價卻成功喚起聯合國及美國國內反思全面制裁的得失與效益,漸漸地西方制裁政策就由全面制裁過渡到聰明制裁,強調要對付做壞事的人本身而盡量不傷及無辜。

時至今日,聯合國已不再對成員國施行全面制裁。美國雖大幅減少全面制裁的實施,惟依然保留這個政策。現時美國仍採取全面制裁的國家有伊朗、敘利亞、北韓、古巴,及俄羅斯佔領的烏克蘭東部兩個地區和克里米亞。

由全面制裁到聰明制裁,是人道主義的體現。雖然聰明制裁的成功例子一樣是寥寥可數,但相對地起碼沒有帶來更大的人道災難。全面制裁是一項過時政策,美國應適逢今次震災改革全面制裁的政策,再在聰明制裁的基礎上於制裁名單好好下苦功,務求達到精準打擊,為未來更成熟的制裁政策建立楷模。

註:https://bit.ly/3kqgt3Y

作者是國際政治評論員、合規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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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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