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社評】北京「十佳」醫院之一的中日友好醫院，近日爆出男醫生被妻子舉報出軌的桃色風波，引起輿論關注，更驚動國家衛健委啟動最高層級的醫政調查。事件多個疑點，諸如出軌男醫生曾擅離手術枱而院方似乎未即時跟進、其出軌對象是否靠特權而神速取得行醫資格，以至造就她跨科從醫的選才模式是否把關不嚴等，有待一一查清，當中涉及針對醫療體系弊端、階層固化焦慮，以及醫患互信缺失的深層敲問，絕非僅僅向個別人追責，又或澄清個別疑點就能夠解決。
名院醫生私德不彰
牽連跨科育才機制
這場風波由一封實名舉報信引發。舉報者指控其在中日友好醫院擔任外科副主任的丈夫，與多名同事發生婚外情，當中最受關注是一名正接受培訓的女住院醫生。舉報者稱，其丈夫曾在手術期間因袒護這個第三者而與護士爭執，並私自離開手術枱長達40分鐘，將已麻醉的病人暴露於風險之中。這一情節觸動了公眾對醫者品德與醫療安全的神經。不過，公眾的視線並未停留在情感糾葛或單一的醫療安全疑慮之上，而是迅速延伸至對涉事女醫生個人背景與職業發展路徑的質疑。
該名女醫生是北京知名學府協和醫學院首屆「4+4」培育模式改革試點班畢業生。內地傳統的醫學生培養體系有「5+3」一體化「本(科)碩(士)連讀」，若要取得醫學博士學位，需要再接受3至5年專業培訓。相比之下，「4＋4」模式讓非醫學本科者進修4年醫學教育就獲得博士學位。它其實借鑑了美國做法，初衷是培養具有多元學科背景的複合型醫學人才。理論上，「4＋4」模式有利於推動醫學與工程學、信息科學等領域的交叉融合，在醫療科技日新月異的今天，別具現實意義。協和醫學院院長曾形容，藉由此方式選拔的人才，將成為中國醫學界重要的希望之隊。桃色風波卻令公眾懷疑該項目含金量。
有業內專家指出，美國的「4+4」模式伴隨極嚴格的篩選，有志學醫者在本科必須修讀足夠的相關課程，進入醫學院後再接受高強度且長周期的培訓。按常理推斷，協和醫學院選才培訓應該也會遵循嚴格程序，但涉事女醫生的履歷，卻不乏令外界困惑之處：她的本科在美國學經濟，讀醫時師從骨科院士卻專修內科，博士論文研究婦科影像學，學成後在泌尿外科工作。雖然仍在接受規範化培訓，但她已是一項癌症臨牀實踐指南的第一作者，其博士論文篇幅異常簡短，又與一項正在申請的發明專利多處雷同。這一系列不尋常因素疊加，引起輿論關注「4＋4」模式在中國實踐過程中是否存在標準降低、把關不嚴的問題。網絡上還迅速流傳各種關於該名女醫生家庭背景的傳聞，影射她有硬後台，當中不少已被社交平台核查否定，但「鍍金通道」、「特權階層」等說法不脛而走。
衛健委出手調查
系統改革更關鍵
事實上，這場由家庭糾紛引發的輿論風暴迅速擴散，根本原因在於它觸動並且放大了業已存在的社會焦慮。針對特定個體或群體「超常規」事業發展的質疑遍及不同領域，體現了普羅大眾對社會資源分配格局與階級固化等問題的深層關切。醫療領域與生命健康直接相關，其資源分配的公平性與體制運作的公正性，更是長期成為社會關注焦點。涉事男女醫生的私德問題及普通人似乎難以企及的學術資源，加上事件涉及全國頂級醫療教育與服務機構，任何一點都可能打擊公眾對醫療體系的信任。
醫患信任缺失是一個複雜的系統性問題。醫療資源分配不均、醫患溝通不足、醫療糾紛處理機制不暢等，都是長期存在的誘因。此次事件火上澆油，有網民戲言，以後去醫院看病，如何才能避開那些「『優秀』的速成博士」，這種情緒若持續擴散，只會令更多醫生被置於不信任的目光之下，對整個醫療行業的健康發展極為不利。針對系統性的危機，如果只停留在對涉事個體的追責，是遠遠不夠的。國家衛健委的調查，不僅要查清事件本身的疑點，給予公眾一個權威交代，更應該以此為切入點，全面審視和系統性改革醫療體系存在的深層次問題，包括強化醫療教育和人才選拔的公平性與透明度。對於「4+4」模式，必須在招生標準、培養考核機制等方面嚴格規範。
一場桃色風波引出對醫療公平、學術誠信、職業倫理的系統性質疑，恐怕連本身亦是醫生的舉報者也始料不及。風波男主角已被開除黨籍和解僱，他承認私德有虧，但堅稱自己醫德沒問題，又為被推上風口浪尖的第三者辯護，稱她學習成績非常優秀，促請外行人「不要胡說」。「4+4」背後理念有明確的時代需求。隨着人工智能在醫療領域的應用日益普及，醫生可在更多地方發揮潛能，培養跨學科醫學人才是必然趨勢，不能因噎廢食，因為此次事件而全盤否定。中央在2016年發布了《「健康中國2030」規劃綱要》，確立了「健康優先」、「改革創新」、「科學發展」與「公平公正」這四個有關建設優良醫療衛生體系的核心原則。此次事件把這項頂層設計的遠見，與醫療衛生領域當前面臨的現實問題與挑戰同時呈現。醫療教育與時並進改革理所當然，而衡量其成效的關鍵，始終在於它是否有助構建更公平、透明、高效與值得信賴的醫療衛生體系，是否能夠回應民眾對高質量醫療服務和健康福祉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