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社評】美國總統特朗普重返白宮後，向全國教育與文化機構開刀，試圖扭轉自由派主導的文化格局，向來自主的大學首當其衝。白宮以削減聯邦撥款為籌碼，迫使高等學府在行政與學術上配合政府路線，例如取消「多元、公平、共融」（DEI）政策，並清剿所謂「反猶思想」，赤裸裸地干預學術自由與大學自治。多所大學因撥款凍結被迫讓步，但歷史比美國還悠久的哈佛大學，卻不肯就範。面對特朗普政府揚言取消其免稅地位、限制招收國際學生等連番打壓，哈佛校友及美國自由派迅速集結聲援。哈佛與白宮之爭，已成為自由派對抗強權的標誌。
文化戰爭愈演愈烈
「杜絕反猶」只屬幌子
美國保守派跟自由派之爭，大學向來是重要戰場。根據蓋洛普調查，2015年有60%受訪者表示對高等教育非常有信心，但2024年已跌至36%，當中尤以共和黨選民最為負面，僅20%對大學有信心。2023年10月7日哈馬斯突襲以色列，觸發以色列大舉向加沙用兵，美國多間大學爆發聲援巴勒斯坦示威，促華府勿無條件支持以色列。有親以色列人士指控示威「反猶」，亦有猶太裔學生表示受滋擾，引起拜登政府關注，國會其後傳召多所大學校長作證，哈佛校長亦因風波辭職，進一步加深保守派對大學「失控」的觀感，助長整頓聲音。特朗普上台後成立的「打擊反猶主義專責小組」，宣布將前往哈佛等10間大學，「根除校園內的反猶騷擾」。
不少大學在去年校園示威風波後，已採取措施加強保護猶太裔學生。反誹謗聯盟（ADL）今年3月表示，多間大學在保護猶太裔學生方面已見進展，哈佛的評級亦由F級升至C級。不過，哈佛一些做法卻引發侵蝕學術及言論自由的憂慮，例如校方跟猶太裔學生的法律和解中，採用具爭議的「反猶主義」定義，使得批評以色列的言論容易被定性為「反猶」，校方亦解僱中東研究中心兩名主管，暫停與西岸一所大學的公共衛生合作計劃，並中止神學院的「宗教、衝突與和平倡議」，回應外界對其「過度關注巴人」的批評。另外，校方還禁止聲援巴勒斯坦的學生組織舉辦活動。
然而，「杜絕反猶」只是白宮整治大學的幌子。特朗普政府將矛頭指向自由派及所謂「覺醒主義」，要大學全面取消DEI政策。白宮3月先向哥倫比亞大學開刀，凍結4億美元撥款，要求開除參與聲援巴勒斯坦示威的學生，並改革中東研究課程。哥大臨時校長最終接受所有要求，並於一周後辭職。普林斯頓大學雖早於去年4月驅離撐巴學生帳篷營地，又逮捕佔領建築的學生，但仍遭凍資。賓夕法尼亞大學則因2022年允許跨性別女性參加女子游泳賽而被懲處。美國大學作為知識與思想自由的堡壘，正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政治衝擊。
多間大學遭聯邦凍資，理由五花八門，甚至是「莫須有」。連串事件令大學教員普遍感到不安。哈佛政治學教授Steven Levitsky等人3月底發起聯署公開信，稱美國大學正面臨持續攻擊，民主社會基石受威脅，對哈佛領導層發出三點呼籲：1）公開譴責針對大學的攻擊；2）在法律上提出抗辯，並拒絕配合任何威脅學術自由與大學自治的非法要求；3）與其他大學及哈佛的校友網絡聯手反制。信件一出，旋即獲逾800名教員聯署支持，亦令到哈佛站在力抗白宮的最前線。
美高教界寒風凜冽
哈佛聯邦撥款凍結
白宮3月時已指哈佛「打擊反猶尚未足夠」，聲言將檢示政府對哈佛未來數年的資助承諾，哈佛高層一直低調應對。及至本月中，白宮向哈佛發出一封措辭強硬信件，聲言哈佛「未能符合聯邦資助所要求的學術與民權標準」，並提出10項「改革」清單，當中包括削弱學生和教職員對校務的影響力；向聯邦政府舉報「敵視美國價值觀」的學生；終止DEI政策，同時引入外部機構確保各學系「觀點多元化」；聘請政府「認可」的外部機構，審核「最助長反猶騷擾」的項目和部門；要求大學懲處過去兩年校園示威中出現的「違法行為」等。
雖然美媒後來引述「消息人士」稱，該信是官員「誤發」，屬行政錯誤，惟無論白宮意圖如何，該信即時引爆哈佛強烈反彈。哈佛大學校長加伯（Alan Garber）表示，哈佛不會接受白宮要求，強調哈佛「不會放棄其獨立性或憲法權利」。加伯指白宮一些要求雖然旨在打擊反猶，「但大多數實際上是直接干預哈佛的『學術環境』」，強調「無論哪個政黨執政，政府都不應規定私立大學可以教授什麼、可以取錄和聘用哪些人，以及可以從事哪些研究和探究領域」。白宮隨即宣布，凍結哈佛22億美元聯邦撥款。
儘管哈佛擁有超過532億美元的龐大捐贈基金，看似有能力與白宮周旋，但實際上基金多具指定用途，須保留至少兩成作長遠發展，亦有不少為非流動資產，難以隨時動用。哈佛早在特朗普勝選後已着手增加財務靈活，凍結部分人手，並在今年已發債12億美元，校友亦加快捐款支援。不過，白宮威脅仍在升級，包括檢討哈佛的免稅地位、限制其招收國際學生等。即使財力雄厚，哈佛恐怕也難以無痛過關，然而美國大學之所以能在科研及創新方面長期領先全球，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正是因為有獨立自主、不受政府干擾的學術環境。哈佛與白宮對峙，往後如何發展，不僅是哈佛的事，更將牽動整個美國高教界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