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社評】以色列與哈馬斯達成的無限期停火協議周日(1月19日)開始生效,為經歷了15個月殘酷戰爭的230萬加沙民眾帶來急需的喘息機會,站在人道主義立場,這是不幸中的好消息。然而,協議與以色列及美國在特定政治背景下的利益權衡密切相關,停火可以持續多久仍是個大問號。回顧以巴衝突的漫長歷史,停火往往只是暴力衝突的短暫間歇,只要以巴的核心矛盾,諸如以色列的殖民擴張與巴勒斯坦人的建國訴求持續未解,真正的和平就難以實現。
以色列武力擴張
巴人性命如草芥
由美國與卡塔爾斡旋的停火協議旨在實現「永久停戰」,分為三個階段。在第一階段,哈馬斯將先釋放一批人質,以色列用近1900名巴人囚犯交換,並開始從加沙撤軍。次階段的內容將於首階段實施16日後開始談判,預計包括哈馬斯釋放其餘人質,以及以軍全面撤出加沙。第三階段則關乎加沙未來如何重建。以色列內閣上周五表決通過協議,為停火掃清最後障礙,但兩名極右翼閣員投了反對票,突顯了以色列內部對停火的政治分歧。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在停火前夕的強硬表態,也反映其對協議並不完全信任。內塔尼亞胡威脅,若第二階段談判失敗,以方將恢復戰鬥。
哈馬斯在2023年10月7日對以色列發動恐襲,殺死約1200人,擄走逾200人。這是以色列建國以來境內遭受的最嚴重攻擊,以方估計目前仍有近百名人質被哈馬斯扣押,當中約30人料已死亡。以方用全面封鎖加沙及大規模軍事行動回應,迄今近4.7萬人死於以軍炮火之下,平均每天有100人被殺。以方聲稱擊殺了1.7萬名武裝分子,但人道組織指傷亡者大部分是婦孺。戰爭令加沙變成人間煉獄,有專家指出,要清除衝突產生的4200萬噸瓦礫,至少需要10年時間。大量的平民傷亡令國際社會廣泛批評以方濫殺無辜,一些人權組織甚至指控其種族清洗。
此次停火協議以美國總統拜登去年5月提出的方案為基礎,聯合國安理會曾確認該框架,哈馬斯也表示支持。客觀來看,以色列的軍事行動早已令該組織面臨嚴重的生存危機,停火成為其不得不考慮的選項。但內塔尼亞胡並不收貨,連以色列內部也有安全官員公開指摘他阻礙和平進程。以結果論,內塔尼亞胡有足夠動機拖延停火以滿足其政治野心。他在這場危機中把國際關係的「叢林法則」發揮得淋漓盡致,把戰爭導向更大的地緣目標,既針對黎巴嫩真主黨開闢新的戰線,又趁敘利亞變天之機對以國非法佔領的戈蘭高地加強軍事控制,大舉削弱以國頭號敵人伊朗所構建的「抵抗軸心」。衝突令以色列在國際輿論中喪失道義,但獲得了更大的軍事與安全優勢,內塔尼亞胡說「我們改變了中東的面貌」,所言非虛。
內塔尼亞胡善於利用強硬姿態撈取政治資本,他曾為了贏得大選,向國內極端勢力承諾吞併約旦河西岸的猶太人定居點。對他而言,這或許部分出於政治投機,但更強硬的猶太復國主義者卻在此背景下愈加猖獗。拜登政府對以色列的粗暴野蠻行徑一味縱容袒護,令其更加肆無忌憚。拜登顯然把停火視作自己的一筆政績,宣稱停火「完全」遵循了他在去年提出的框架,然而,對於停火延宕,他實際上難辭其咎。正是他對以色列幾乎無條件的支持,使加沙民眾的苦難持續了更長時間。
拜登與特朗普爭功
偽善自利思維互見
在以巴曠日持久的武裝衝突中,停火本就是一個怪異的「常態」,每次停火都會帶出「為什麼是現在」的討論,這次也不例外。協議生效日恰好是美國新舊總統交接的前一天,這很難被視為單純的巧合。特朗普曾表明希望上任前結束以哈衝突,他任命的中東特使本月較早前曾到以色列游說。儘管內塔尼亞胡對拜登表達了感謝,但停火協議最終會在特朗普任內執行,一直不給拜登臉面的內塔尼亞胡不會沒有這一層算計。這也說明,「為什麼是現在」的答案從來不在於無法容忍加沙局勢的持續惡化。
作為美國總統,特朗普最「破格」的特色是不好戰,但這不必然意味他將為以巴關係帶來轉機。若特朗普的往績有何啟示,那就是他會進一步將巴勒斯坦邊緣化。他在首個任期內把美國大使館遷至耶路撒冷,又承認以色列對戈蘭高地擁有主權,無不為以巴關係火上加油。2018年5月14日美國新大使館開幕,觸發巴人大規模示威,以軍槍殺了數十名衝向邊境圍欄的示威者。特朗普在2020年還促成以色列與阿聯酋及巴林等國簽署《亞伯拉罕協議》,誘使這些阿拉伯國家放棄以支持巴勒斯坦建國作為前提來與以色列建交的訴求,爭取沙特加入這項協議將是其未來重要目標。這種政策立場表面看似積極,但卻是以犧牲巴人權益為代價,而無視巴人訴求恰恰是以巴關係困於惡性循環的癥結所在。
以巴問題涉及歷史、宗教、領土等複雜因素,一紙協議扭轉不了和平基礎薄弱的事實。上周二,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對以巴關係的未來作出了其任內最後評估,他指出,700萬以色列猶太人和500萬巴勒斯坦人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巴人不會接受永遠「無國籍」,以色列人也必須放棄「無代價吞併」的幻想。作為拜登政府外交政策主要推動者,行將卸任才作出如此清醒的判斷,分外諷刺。推動以巴和平需要真正的政治意願與行動,而不是這種廉價的偽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