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社評】日本製鐵（下稱日鐵）千億港元收購美國鋼鐵公司（下稱美鋼）提案，遇上巨大政治阻力，日鐵美鋼高層親赴華盛頓游說，然而美國大選在即，搖擺州賓夕法尼亞爭持激烈，無論拜登、賀錦麗或特朗普，都表明反對今次併購，強調美鋼不能落在外國手中。美鋼風光不再，日鐵收購方案，其實有助美國重振鋼鐵業，應對來自中國的競爭，然而經濟民族主義和保護主義籠罩美國，兩黨政客在民粹主義狂潮下隨波逐流，以「國家安全風險」為由反對是次收購，更是一大諷刺，突顯華府連重要盟友也不信任，決策「泛國安化」問題嚴重，華府政客對國家利益的理性判斷能力，令人懷疑。
收購折射美工業衰落
保護主義爭工人選票
去年底，日本最大鋼鐵公司日鐵（Nippon Steel），跟美鋼（U.S. Steel）達成協議，日鐵將以149億美元（約1162億港元）收購美鋼，成事後，「美鋼-日鐵」將成為中國以外全球最大的鋼鐵公司之一，然而美國鋼鐵工會大力反對合併，擔心大規模裁員，來自美國政界的反對聲音同樣排山倒海。今年3月民主黨初選期間，拜登便公開反對這宗收購案，強調保持美鋼由美國人持有「至關重要」。民主共和兩黨國會議員也紛紛開腔反對。
負責審視今次併購案的財政部外國投資委員會（CFIUS）早前去信日鐵，指收購「可能損害美國鋼鐵生產」，構成「難以克服的國安風險」。及至本月初，美英媒體報道，拜登政府打算援引外資法律中的國家安全條款，阻止這筆交易。日鐵副會長上周急赴美國，與美鋼行政總裁一起會見華府高官，兩間公司更致函拜登，試圖挽救併購案。雖然拜登某程度已是跛腳鴨總統，但兩黨總統候選人賀錦麗及特朗普都已清楚表明反對這宗併購案，迴旋空間恐怕不大。
美鋼1901年由工業家卡內基、銀行家摩根等傳奇巨頭攜手創立，是上世紀首批通過大型合併而促成的美國企業，總部設於賓夕法尼亞州匹茲堡，在美國克服大蕭條、打贏二戰及戰後經濟復蘇中，都發揮了重要作用，被視為美國工業和經濟實力象徵。美鋼在1960年代前，一直是全球最大鋼鐵公司，後來遇上日本和歐洲進口鋼鐵產品的競爭，美鋼未有致力升級轉型，生產力被歐洲、日本和中國等相繼趕過，加上美國經濟重心向金融和資訊科技業轉移，美鋼亦跟隨美國製造業走下坡。以產量計，目前全球十大鋼鐵生產商，6家是中國企業，日鐵排第4，反觀美鋼僅排27。今次收購案無疑是美國鋼鐵工業衰落的寫照，但如果拒絕提案，美國鋼鐵業相信只會進一步沉淪。
美鋼以至美國整個鋼鐵業的問題，核心在於競爭力不足，振興之道一定是提升生產力及控制成本，而非保護主義，然而無論是特朗普政府的鋼鐵關稅措施，還是拜登政府的補貼政策，實際都是搞保護主義，其中一個原因，當然跟選舉政治有關。賓夕法尼亞位於美國「鐵鏽帶」，民生經濟深受去工業化打擊，政治上又是關鍵搖擺州。兩黨政客為了選票，爭相籠絡當地工會及藍領工人，保住他們飯碗成為政策優先考慮。日鐵併購方案出價，比美國同行向美鋼開出的收購價高近六成，其實已非常優厚，日鐵還答應投資當地廠房維持競爭力，又承諾短期不會大幅裁員，美鋼方面亦警告，一旦併購案流產，或會被迫關閉位於匹茲堡的廠房，造成數千人失業，只是兩黨政客並無聽進耳裏。
除了選票考慮，經濟民族主義也深深影響着美國政客取態。鋼鐵屬戰略產業，由軍備、建築到環保汽車，都要用上鋼材。目前中國鋼鐵產量佔全球一半以上。從美中角力及維護美國霸權的角度，華府理應選擇與盟友聯手，抗衡中國在鋼鐵業的強勢，只是美國慣了唯我獨尊，無法接受美鋼這間標誌性的企業遭外國收購，即使這個國家是美國其中一個最重要盟友。民主黨參議員曼欽聲稱，美國依靠鋼鐵業才能成為世界超級大國，必須「盡一切努力防止美國所有權進一步惡化」，有關說法正是當下美國經濟民族主義高漲的鐵板註腳。
日鐵為了令美方態度軟化，其實已一再伸出橄欖枝，例如承諾收購後將向美鋼董事會委任3名美籍獨立董事，以及確保美鋼核心高級管理層由美國人出任等，若美方仍然堅持以「國家安全」為由阻止併購，相信不少美國盟友心裏都會懷疑，究竟美方是怎麼看待所謂的「盟友」。世界百年不遇變局，大國博弈激烈，國家安全考慮重要性提高，本來無可厚非，但近年美國政府的情况，卻是將國家安全與經濟民族主義混為一談，形成了一種遠離自由市場的思維模式。
經濟民族主義唯我獨尊
決策不可測性大幅增加
拜登政府沒有將「美國優先」掛嘴邊，但很多經濟決策，骨子裏其實跟特朗普政府沒分別，「美國優先」被進一步「發揚光大」，「我的東西固然是我的不准碰，你的好東西也應該是我的」，無論是脅迫抖音將美國業務賣給美企，還是要台積電在美國設廠、希望將晶片生產「搶過來」，都反映了這種思維；所謂「友岸外包」，也僅限於美方沒有興趣自行生產的東西。日鐵收購美鋼案難產，美方所謂的「國家安全」理由，不過是經濟民族主義及保護主義的包裝紙，不僅違背美國所強調的自由市場信條，甚至有悖國家利益，華府經濟決策不可測性大幅增加，對所有國家都是一大麻煩。雖然日鐵仍想力挽狂瀾，然而除非發生出乎意料的轉折，併購案要絕處逢生，確是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