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跑慣電影節的觀衆不會對芬蘭導演郭利斯馬基（Aki Kaurismaki）陌生，繼2017年《希望在彼方》，相隔6年，他去年交出新作《落葉》（Fallen Leaves），並且在康城影展贏得評審團獎，奏凱後相隔近一年才在港公映。《落葉》片長僅81分鐘，主角一男一女，講述兩人從邂逅、約會、出現歧見到重逢的愛情，其間出現過誤會和命運播弄，情節老式，沒有金句，也欠浪漫風景，卻拍得多彩而豐富；郭利斯馬基以鏡頭道出世故人情，還向鍾情的電影致敬。
基層男女酒吧邂逅
《落葉》講述在赫爾辛基獨居的Ansa，於超市工作，Holappa則是地盤工，兩人各自隨朋友到卡拉OK酒吧而相遇，留意到對方卻沒有交談。Ansa其後因把過期本來要丟掉的食物帶回家遭解僱，為生計接受酒吧微薄薪酬的打雜工作，但出糧當天老闆涉嫌販毒被捕。此時她重遇Holappa，後者請她喝咖啡，看電影，分別時Ansa把寫有電話號碼的紙條交到對方手上，Holappa卻大意丟失，復因公受傷，但被發現開工時喝酒，遭老闆解僱，並踢出員工宿舍。Holappa如常在戲院外守候，終於如願重遇Ansa，後者邀請他到家中吃晚飯，發現Holappa酗酒，Ansa表示父兄因此而亡，母親傷心逝世，希望Holappa不會是酒鬼，兩人鬧得不歡而散。Holappa最後痛定思痛，決心戒酒，並致電給Ansa盼重拾舊歡，約定在Ansa家中見面，後者等了又等，不見Holappa蹤影。在路上Ansa遇上Holappa朋友，才得悉他出車禍，仍昏迷留院，於是立刻往探望。護士告訴Ansa每天給Holappa讀點東西，可能會讓他醒過來。
此片不是《亂世佳人》或《鐵達尼號》，以內戰和沉船來襯托蕩氣迴腸的愛情；相反，Holappa和Ansa由邂逅到相戀甚至分手，尋常到不行；那些巧合，譬如丟掉了電話號碼紙條，也老套至極。動人之處卻展現在看似窮酸的美術佈置，用色採光，還有描寫普通人的善良。郭利斯馬基無時無刻提醒觀衆，世界很壞，不管Holappa或Ansa，每次扭開收音機都是俄烏戰爭的消息，但就像《窄路微塵》的窄哥所言，「個世界壞，不代表我們要做壞人」。Holappa和Ansa選擇了彼此，還有善良，因為愛，令對方成為更好的人。
向名導演致敬
郭利斯馬基舊作《天堂孤影》、《昇空號》、《火柴廠女孩》合稱無產階級三部曲，《落葉》被視為第四部。一如過往，他片中的掌權者都是「揸住雞毛當令箭」的小人衰人惡人壞人。Ansa會把要棄置的過期食物給有需要者，一直緊盯着她的保安員卻告狀，要求檢查Ansa的手袋，發現內藏麵包，經理立即說要解僱她，完全不管麵包根本已過期，會送到垃圾房；Holappa受傷亦因為老闆「縮皮」，工具老舊所致。然而郭利斯馬基同時描寫人性的光輝，像Ansa「被炒」，兩名女同事義氣相挺，共同進退，還不卑不亢，就很動人。Ansa即使生活拮据，仍會收留流浪狗，給牠溫暖的家；Holappa知她失去工作很沮喪，連溫飽也談不上，於是請她吃包喝啡看電影，都是細膩人情。
不少外地影迷欣賞王家衛的電影，因為當中精緻的美術佈景、色彩濃烈；郭利斯馬基在《落葉》拍基層落寞的孤男寡女，卻以光影營造氣氛，像在戲院門外苦候Ansa再出現的Holappa，靠牆吸煙，滿地煙蒂，光暗對比強烈，就像Edward Hopper隨便一幅畫作。片中每個畫面都有寶藍、暗紅、灰綠、芥辣黃的色彩，對比強烈卻好看且和諧。連Holappa住院，櫃子也啡襯黃，椅子坐墊配鮮藍，像視覺盛宴。
《落葉》也是郭利斯馬基給他鍾情電影的一個敬禮；Ansa和Holappa首次約會看戲選了占渣木殊（Jim Jarmusch）的《死無可死》，喪屍打殺，Ansa稱很久沒如此開懷笑過。散場時有觀衆卻表示該片讓他想起羅拔布烈遜（Robert Bresson）的《鄉村牧師日記》，戲院大堂正有布烈遜另一作品《錢》的海報。郭利斯馬基也向差利卓別靈（Charlie Chaplin）致意，不但如同後者名作《城市之光》一樣帶有希望的結局，醒來的Holappa沒問Ansa的名字，卻先問她愛犬叫什麽，Ansa答：「卓別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