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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戰1年:侵烏窘境骨牌效應 後蘇聯空間現裂痕

【明報專訊】在侵烏前的2021年12月,當時已囤兵烏克蘭邊境的俄羅斯,主動向西方提出內容強硬的「安全保證」訴求,變相要求北約影響力退出昔日鐵幕覆蓋的中東歐國家,這項形同「最後通牒」的提案最終不意外地未為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接受。俄羅斯也在提出方案兩個月後,展開對烏克蘭的侵略,試圖以武力強行改寫「歐洲安全架構」。

然而,烏克蘭在西方支持下負隅頑抗,俄羅斯因此陷入戰爭泥淖,不要說無法在中東歐拓展影響力,更連其他多個前蘇聯加盟國都若隱若現跟莫斯科抬摃的聲音,令俄羅斯稱之為「後蘇聯空間」(Post-Soviet Space)的周邊勢力範圍面臨窘境。數名接受本報訪問的學者,均認同目前烏戰走向對俄軍不利,已嚴重擾亂莫斯科對周邊前蘇聯國家的佈局,長遠將衝擊俄羅斯在中亞等傳統勢力範圍的影響力。

【烏戰一年系列.五之五】

明報記者 洪明超、周宏量

前蘇聯加盟國 俄視勢力範圍

顧名思義,「後蘇聯空間」指涉蘇聯解體前的領土範圍(見地圖)。一眾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獨立後,除了後來如願加入歐盟和北約的波羅的海3國,包括俄、烏的其餘12國都有加入後繼的「獨立國家聯合體」(CIS)。俄羅斯外交精英此後致力確保那些前蘇聯加盟國都是莫斯科的勢力範圍,1992年牽頭成立「集體安全條約組織」(CSTO,高峰時有9個獨聯體成員國參與)。

然而,俄羅斯在「後蘇聯空間」的影響力在千禧年後出現鬆動。格魯吉亞、烏克蘭和吉爾吉斯分別發生親西方的玫瑰革命(2003)、橙色革命(2004年)和鬱金香革命(2005年),白俄羅斯和摩爾多瓦等同樣發生反政府示威但未成功變天。儘管這些抗爭未必都跟親俄與否直接相關,但俄羅斯對這些變化非常敏感,將之標籤為「顏色革命」。尤其是格魯吉亞和烏克蘭展示欲加入北約的意願下,普京2007年發表被視為外交政策分水嶺的演說,展示對西方的強硬態度,強調「安全不可分割」,明言反對北約繼續擴張。

俄羅斯2008年介入南奧塞梯爭端出兵格魯吉亞,繼而在2014年烏克蘭親歐尊嚴革命後吞併克里米亞和扶植烏東親俄武裝,嘗試以武力扭轉趨勢,反令格、烏兩國退出或停止參與獨聯體。

中亞拒撐吞併 挫新歐亞大計

俄軍過去一年在烏克蘭戰場的窘境,進一步動搖莫斯科在其他前蘇聯加盟國的影響力。華東師範大學俄羅斯研究中心副主任張昕向本報表示,烏克蘭戰爭對俄羅斯的「後蘇聯空間」佈局無疑造成重大衝擊和負面影響,「不論是中亞還是(南)高加索國家,都正非常迅速地審視跟俄羅斯的關係」,尤其是大部分中亞國家不支持、甚至直接批評俄羅斯對烏發動戰爭,明確不承認俄兼併烏東、烏南4州以至其對克里米亞的主權。

其一代表性例子是哈薩克,儘管總統托卡耶夫去年1月獲俄軍以集安組織名義協助平息牽涉政治權鬥的反政府示威,但在烏戰後跟莫斯科保持距離,惹來俄國鷹派輿論不滿。其一例子發生於今年1月,哈薩克民間組織向受俄軍轟炸能源基建的烏克蘭捐贈遊牧帳篷,惹來俄方反彈。哈薩克只答帳蓬非由官方提供,故「毋須解釋」。

中亞國家的疏遠,重創普京政府以「歐亞經濟聯盟」等組織推動新歐亞主義戰略。張昕指類似上述帳篷爭議,突顯莫斯科自2015年起建構歐亞統一空間的目標「正承受着非常大的壓力」,莫斯科官方表述近期也減少提到「歐亞主義」、「歐亞空間」等關鍵詞。

專研中亞事務的卡內基國際和平研究院研究員馬鐵木(Temur Umarov)則向本報表示,俄羅斯在中亞影響下降的趨勢其實早已浮現,而烏戰「只是加速了該狀况」,尤其是在軟實力方面,俄羅斯因被標籤為「侵略者」,令中亞國家不再認為其是一個可合作的安全和具吸引力大國,以及讓其民眾到海外負笈和工作的理想目的地。

馬鐵木認為烏戰更會影響歐亞經濟聯盟和集安組織等俄方周邊「融合項目」的推進。他指烏茲別克原可望數年內成為歐亞經濟聯盟的全面成員國,但如今變得「不想和俄羅斯被孤立」扯上關係。他指中亞國家曾相信俄羅斯擁有世上最強的陸軍,但烏戰卻顯露了俄軍不如想像般強,開始重新考慮是否留在集安組織等俄方安全「保護傘」,或轉而求助於中國等其他選項,「當下沒有中亞國家或民眾願意進一步靠近俄羅斯,因任何跟它的關係或聯繫都顯得『有毒』」。

難援納卡衝突 亞美尼亞反彈

去年9月俄軍在烏克蘭東北部潰退,阿塞拜疆隨即攻擊亞美尼亞的邊界,後者繼2020年第二次納戈爾諾-卡拉巴赫戰爭後再次失利。事件令亞美尼亞更為質疑莫斯科的「保護傘」,加強引入歐洲列強協助調解跟阿塞拜疆的對立,令俄羅斯在該國的影響力進一步受挫。亞美尼亞總理帕希尼揚多次敦促作為盟友的俄方施援,去年集安組織峰會上公開拒簽聯合聲明,上月還拒絕集安組織在境內軍演。

亞美尼亞埃里溫國立大學國際關係學系副教授卡拉佩強(Roman Karapetyan)向本報指出,一如中亞國家,亞美尼亞對俄軍的烏克蘭軍事行動並沒有太大熱情,而且自3年前的納卡戰爭後,亞美尼亞內部公眾輿論質疑俄方表面上的中立立場,故對接受俄羅斯為盟友的趨勢已見減弱,尤其是戰後俄羅斯進一步加強跟土耳其和阿塞拜疆的合作關係,但這兩個都直接威脅到亞美尼亞的安全。

卡拉佩強認為,莫斯科影響力下降並非全新現象,只是烏戰令這點尤其突出。以南高加索國家為例,他指亞美尼亞明白俄方目前難以履行同盟義務,而阿塞拜疆乘機爭取加強對俄影響力,格魯吉亞政府則極力保持謹慎的政策,迥異於該國民間同情聲音。然而,他相信烏戰落幕後,俄羅斯肯定會出招試圖重振在南高加索以至中亞的影響力。

周邊小國關係 大國關係衍生

「後蘇聯空間」作為俄羅斯勢力範圍的概念,可透過全球戰略的角度解讀。張昕形容,俄羅斯與周邊小國的關係,可說是從其對美、歐、中關係所「衍生」出來,服膺於莫斯科「全球大國地位」的最高外交戰略考慮,尤其視美國和中國作為相對的「標竿」。他直言,「後蘇聯空間」入面的中亞國家等周邊小國如何看待俄羅斯,並不是莫斯科的主要考慮。

張昕解釋,俄羅斯地緣外交呈「圈層」狀:(1)核心為俄羅斯、白俄羅斯、烏克蘭三國組成的「斯拉夫文明核心體」,即俄方外交思想中所謂的「俄羅斯世界」(Ruski Mir);(2)中層是由中亞、(南)高加索周邊前蘇聯加盟國組成的「近海外」(Near Abroad);(3)外圈則是歐洲、亞洲、中東和北非。

其中,中亞仍是俄羅斯能夠施展經濟外交力量的重要地方,張昕指在普京執政初期,該地區對俄羅斯建構大國地位扮演重要角色,即使烏戰以降莫斯科尋求加強跟中國、印度、東南亞以至非洲等地的關係,這不代表它完全放棄建構歐亞空間。

馬鐵木指烏戰令俄羅斯被迫重新重視中亞,這從普京去年到訪中亞全部5國可見一斑——因為比起中國,中亞國家是目前少數仍能施壓的對象。他指俄羅斯與中亞國家建立關係比起其它國家存在不少獨特優勢,一方面出於俄羅斯與中亞鐵路、航空、能源等基建系統自蘇聯時代以來的「聯通性」(connectivity),另一重大潛藏優勢是年逾六旬的那些俄羅斯和中亞政治精英,自蘇聯時期相識已久,他們之間的信任突顯在可於沒有翻譯官傳譯下以俄語直接溝通。

然而,馬鐵木認為俄羅斯實際上在烏戰前已長期未有重視中亞,例如俄羅斯的政府和學術機構都未有將中亞語言和社會列為重點研究對象,反而莫斯科期望對外展示俄羅斯在蘇聯崩解後仍是全球超級大國,故積極向遠方拓展勢力,干預敘利亞內戰便是其一例子。馬鐵木指對俄羅斯來說,中亞「微不足道,不需要花太多心思關注」,但依然視周邊的前蘇聯加盟國為其勢力範圍,對其施加壓力,但這只會令後者「反抗」,促使而莫斯科對其支配地位「進一步消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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