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食時光：他方的夜粥記台北清粥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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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早前看到不少「小李子熄燈」的新聞，以為這所台北清粥小菜店要關門大吉，沒入歷史，嚇了一跳。點進去細看內容，方知是「標題黨」：「小李子」只是要遷址，「熄燈」指的是店面，不是結業。看了新聞後想到：明明香港餐飲應有盡有，偏偏卻沒有「清粥小菜」呢。愈是看不見，愈是想念。

記憶中的「小李子」

「小李子」賣清粥小菜，可以把它理解成台灣的自助粥店。我的感覺是，比起粥店，「小李子」更像「潮州打冷店」。顧名思義，清粥小菜就是「清粥」和「小菜」。說是清粥，但大家更常點用番薯來煮的「地瓜稀飯」，即「番薯糜」。至於小菜，有熱葷、涼拌、海鮮、燜肉、鹹蛋、皮蛋、炒蛋和鹵菜等。粥飯可以添，而小菜則要自行去挑去取。是不是很像打冷？

記得我和P去光顧「小李子」的那天，是個雨夜。我們當日下午在大稻埕逛來逛去，打算逛到天黑，然後坐捷運去「小李子」吃晚飯。逛着突然下雨，悠閒不起來，唯有趕快到捷運站。候車時看看地圖，覺得「小李子」離捷運站不遠，下雨也不成問題，就繼續前往；怎料離開捷運站後，風雨大作。我們和其他食客走進「小李子」時，都一身濕氣，有點狼狽。伙記看着濕漉漉的食客，若無其事，逐一安排入座。

P留在桌上看守行裝，我則負責取小菜。聽說伙記會來問食客要粥、飯還是地瓜稀飯；但我取了小菜後，地瓜稀飯已一大鍋的擱在桌上了。P說沒人來問他要什麼，直接上了稀飯。伙記很精明，認定了我們就是兩個說不清也聽不懂的遊客。

潮州粥與地瓜稀飯

清粥小菜店主要做早餐、晚餐和消夜生意，營業時間各有不同，大致分成白晝和晚上營業兩類。我們下榻的酒店，就近永樂市場；那裏有一家獲台灣作家舒國治讚賞的清粥小菜店，早上6時營業，午市就收檔，不適合夜貓子。「小李子」則在黃昏才開始營業，至翌日早上6時，消夜時段很旺。

潮州打冷店也是晚上營業的。小時候，我家晚上常去大牌檔打冷。兄長吃的是白飯，我吃的卻是粥；大概因為我吃飯又慢又心散，沒法吃光白飯，點了浪費。晚上打冷都吃粥，這令我一度以為，廣東話說別人「食過夜粥」（習武），是指對方是潮州人。打冷即潮州菜，粥自然是潮州粥了。記得香港作家也斯憶述，他和文友編《大拇指》的時候，有時會工作至夜深，就得光顧「好像老不關門」的打冷小攤檔，吃潮州粥。

「潮州粥」是怎樣的呢？香港有很多做法不同的粥：煮得綿滑、不見飯粒的最受歡迎，就是外地人口中的「廣東粥」；飯粒開花（爆開）而水分清澈的，就是也斯所說的「潮州粥」；還有在家用滾水泡熱隔夜白飯的「冷飯粥」、有水無飯的「粥水」，以及水分甚少的「爛飯粥」、「粥仔」等。

地瓜稀飯用黃心番薯（地瓜）來煮，質地與潮州粥很像，都是水、飯分明；可是，地瓜稀飯不會像潮州粥般煮至飯粒開花，只會到達準備開花的階段。用廣東話來說的話，「地瓜稀飯」可以說成「番薯潮州粥」。怎樣確保飯粒準備開花但尚未開花？觀察就好。看着白米慢慢吸水、膨脹至快要爆開，就果斷熄火。

別人煮稀飯、潮州粥，最多只是開花；而我通常非要義無反顧地，把開花飯粒煮至面目全非不可。某台灣文友曾告訴我，廣東人的「粥」，是她心目中的「煮壞了的粥」——原來廣東人是這樣壞啊。

亂點小菜的遊客

「小李子」的小菜款式，多得令人難以置信；像「花多眼亂」這樣庸俗的說法，完全不足以形容當日所見——簡直是菜多眼亂，魚多眼亂，豆多眼亂，蛋多眼亂，肉多眼亂。款式都很多，但亂的只有不知所措的我。別人都點好了，我仍呆站在一堆冷盤前胡思亂想。就依賴直覺吧，取了涼拌皮蛋豆腐（我見大家都拿了）、乾煎魚（受打冷的凍魚影響）、炒豆乾（豆乾送粥，合情合理）、炕肉（好像燜得軟爛）；最後多看一眼，再要一份炒蛋。去大牌檔，送飯送粥也好，必定會點炒蛋。

吃到一半，在台師友來訊關心，問我們雨夜到了什麼地方。我回傳了小菜的照片，師友看罷笑說，遠道而來怎麼這樣傻，去吃普普通通的東西。我懂他們的意思；正如我也不曉得，火腿、雞蛋、通粉、白方包、人造牛油，誰不會在家煮出常餐？但大家還是會來香港吃常餐。

最終是半桌小菜，是遊客一貫的雜亂無章。師友為我結案陳辭，說這頓清粥小菜沒有取配稀飯的醃漬物，像是菜脯、破布子、脆瓜、鹹蛋。對啊，要用鹹蛋、鹹酸菜、花生、菜脯、腐乳來送粥。我竟然忘記這些練習了40年的事情。無論如何，功夫我沒學過，但「夜粥」算是吃過了。愈是看不見，愈是想念，想念每個又慢又心散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