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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裏戶外行為表演 動盪迷惘「實驗」短片 「前衛電影」個人風 數十年不失色

【明報專訊】前衛,對應的法文詞是avant-garde。詞典中,與「前衛」放在一起的詞語,常有激進、創新、實驗性、非正統、突破傳統……和藝術放在一起,有時還會加上一句「難以被社會大眾接受」或「推動社會變革」——比如杜尚那個曾被拒絕展出的小便池?

找來找去,找不到「前衛」的明確定義——或許難定義,也是一種前衛。一年一度的「亞洲前衛電影節」又將在M+舉行,不妨從那些難定義,卻又被視作「里程碑」的行為藝術與電影短片開始,從藝術家與策展人視角,一探說不清、道不明的「前衛藝術」。

謝德慶用行為留痕 創6件「生命作品」

提起前衛藝術,最先浮現在腦海中的或許正是行為藝術(performance art)——繪畫與雕塑,尚可從物料、派系去分析;影像,亦可從手法、內容去理解;但一個人的行為,要如何用藝術去解讀?美籍台裔藝術家謝德慶是次來到電影節,不播電影,而是分享過去的行為藝術作品。他說,行為藝術不是上課,行為藝術家更不是老師,「藝術只是一種自由展現生命的方式,就像山頂洞人也繪畫——藝術是種出於本能,想要留下痕迹與紀錄的行為……只是我的痕迹不是用文字,而是用行為」。

被行為藝術之母阿布拉莫維奇(Marina Abramović)稱為「大師」的謝德慶笑稱,比起做藝術,自己「浪費時間比較厲害」。且看謝德慶如何「浪費」時間——1973年,尚在台灣的他從工作室窗戶一躍而下,摔斷了兩條腿,留下一組紀錄照片;1974年,他偷渡去往心中的「世界中心」紐約,以非法移民身分,「白天做清潔工、洗碗工,回到家就在工作室來回走動,思考藝術要如何去做」。在那些「心中充滿挫折」、似乎離藝術很遠的日子裏,謝德慶意識到,「無所事事的過程本身就可以變成一件藝術作品」。

於是,在1978年,謝德慶開始創作自己的第一件「生命作品」:《一年行為表演1978–1979》(又稱《籠子》)。長達一年的時間中,他將自己囚禁在一個四方的籠子裏,「不光是坐在那裏,還不可以講話、寫東西、閱讀、聽播音、看電視……」與外界唯一的接觸,是朋友每日來一次,為他送飯、清掃和拍照。一年後,《籠子》完成,他將工作室中的籠子拆去,開始創作第二件「生命作品」:《一年行為表演1980–1981》(又稱《打卡》)。仍然以一年為周期,他在工作室內裝上一部打卡鐘,規定自己每個小時便要打卡一次——吃飯、睡覺,甚至看醫生也必須執行,「有一次,我非得去看牙醫不可,算上來回路上時間,我告訴牙醫,每次只能看40分鐘——我去了10次(牙齒)才好」。

謝德慶一共創作了6件「生命作品」,全都以「地球繞太陽一周、一個四季」的一年為周期,除《籠子》與《打卡》之外,還有在紐約戶外生活一年的《一年行為表演1981–1982》(又稱《戶外》);將自己與琳達.莫塔諾(Linda Montano)用繩子綁在一起共同生活一年的《藝術/生活 一年表演1983–1984年》(又稱《繩子》);一年不接觸任何與藝術相關事物的《一年行為表演1985–1986》(又稱《不做藝術》);以及人生中最後一件公開行為作品《一年行為表演 1986–1999》(又稱《十三年計劃》),用13年的時間,創作不公開展示的藝術。

「是否前衛,待歷史學家歸類」

說起自己的6件「生命作品」,謝德慶十分嚴謹,再三向記者強調,在《籠子》與《打卡》等簡稱外,不要忽略作品的原名。但當記者問起創作過程,他臉上卻流露出輕鬆,那些一年不可以講話、無法睡一場完整的覺的日子,於他而言雖有困難,卻並不痛苦,只是「度過時間」的一種方式,「我的生活與藝術的落差不會太大,只是作品中體現出來會更強烈……既然我做了一件作品,我就要使它更嚴謹、更清楚」。

「與其他極端的行為藝術相比,我算是溫和的。」謝德慶說,行為藝術本身,是「展示一個基本的、人的生命體驗……均衡的、有普遍性的,人會遭遇的問題」,縱使作品中有疼痛,但目的是「要有強烈的力量,才能強迫人們去思考」。儘管有人將行為藝術視作「瘋狂」,但在謝德慶眼中,「『瘋狂』對藝術來說不是正面的回應,不了解才會認為是瘋狂,不可控才是瘋狂」,「有的行為藝術作品將釘子扎在身上,但我的作品像是釘牀——不是點,而是面,不是極端痛苦,而是生命十之八九,都不容易過」。至於前衛——「我只是找到一個適合我個人的形式,探究本質……我不是杜尚,是否前衛,要留給歷史學家去把我歸類」。

石琪羅卡馮美華作品 觀照1960至80年代

同在前衛電影節,謝德慶沒有標籤自己前衛,也不願為「前衛」下定義,由影評人、M+香港電影及媒體外聘策展人李焯桃策劃的「影像觀照時代:香港早期前衛電影」單元,卻直接以「前衛」為名。李焯桃說,從影像出發談前衛,定義可以「鬆啲」,「凡是同一般做法不同,但又有抗爭意識、有實驗性的自己的想法,都可被歸為前衛」。

以是次電影節中會播放的4齣「早期前衛電影」為例,其中有石琪執導、吳宇森做編劇並參演的1969年作品《死結》,用「同性戀關係和虐與被虐」,表達對1960年代末動盪時代的憤怒;還有羅卡執導的《全線》與《乞食》,同樣拍攝於「六七暴動」後,用長鏡頭與流浪者視角在城市遊蕩,傳遞出一種迷惘。李焯桃說,當時「前衛」概念還未引入電影,石琪與羅卡的短片被稱作「實驗電影」,與邵氏、國泰等電影公司製作的主流商業片做區分,「當時好多實驗電影,認為電影不止是主流、商業;其中實驗性的技巧、手法、抒情,以及早期的獨立性質,都符合當下『前衛』的定義」。還有一齣,是馮美華執導的1989年作品《思想(四):世界盡頭》,「從2025年的視角,70年和89年都可以叫『早期』,但其實很不同」,羅卡與石琪拍攝的是黑白片,馮美華的作品則是有聲彩色錄像;不同年代創作者,關注的議題亦有不同。但其中也有相同之處——「前衛電影,都是好個人化的作品,好不拘一格,想點就點」。

早期實驗電影,在當時或許前衛,但如今回看,卻是一種懷舊。當曾經前衛的實驗短片,已經成為憑弔過去的歷史紀錄,它們是否還可被視作「前衛」?李焯桃說,討論前衛不能脫離時代,「曾經前衛過便是前衛」,「或許現在,好多人都拍短片,主流電影也會用到當時實驗電影的手法,但這並不會導致當時前衛的電影現在看來就不前衛了」。他續說,伴隨技術的發展,當下的實驗電影,大多強調「技巧上的實驗」,「器材本身就可以做到」;然而前衛不止於此——前衛不僅是一種手法、一些內容,亦不僅僅局限於「與主流不同」,「前衛是一種精神」。

亞洲前衛電影節2025:流光為證

日期:5月30日至6月1日

地點:九龍博物館道38號西九文化區M+

詳情:bit.ly/4jTxo8t

文:王梓萌

設計:賴雋旼

編輯:譚雅詩

電郵:friday@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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