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我的人也敢動？」「給你一百萬離開他」搭車的路上總能聽到有人開大手機喇叭看影片，記者好奇地偷窺一下影片標題，「我的人你也敢動？總裁夫人視察自家店時偶遇老同學遭羞辱跪地服務！下秒總裁趕到一巴掌教會她做人」——原來是一齣不太現實的微短劇。香港導演周星馳和王晶分別於近年加入微短劇製作，根據《中國微短劇行業發展白皮書（2024）》，去年中國微短劇市場規模料達504億人民幣，比前年同期增35%，並超過內地電影全年總票房預計的470億人民幣。看這微短劇熱播之勢，不禁思考劇集和電影日後都要「打直發展」？
滿足用戶爽點 屬豎屏「精品內容」
上周三看蘋果App Store免費App排行榜，短劇播放平台ReelShort排行19，在娛樂類則排名第二，比短片分享平台TikTok還要高。記者仔細一瞧，娛樂榜頭10名有一半被短劇App佔據。ReelShort背後有北京數字出版公司「中文在線集團」支持，並由在美國成立的網絡內容公司「楓葉互動」（Crazy Maple Studio）營運。ReelShort在2022年8月推出，主打北美市場，楓葉互動副總裁南亞鵬稱ReelShort為當時首個以一分鐘一集直倒（豎屏）微短劇（microdrama）作招徠的應用程式。
ReelShort發布的微短劇既不是YouTube Shorts，也不是Instagram Reels，而是有劇組拍攝的連續劇集。簡略而言，社交平台上看到的短片多是分享日常，而微短劇則是影視創作。南亞鵬說短片平台如TikTok等崛起讓消費者習慣了「豎屏（直倒）短片內容」，當中大量屬於免費的使用者生成內容（user-generated content，即用戶自發創建的內容 ），但這些不是「精品內容」，他解釋消費者想看內容高質素的短片，這讓微短劇更具發展潛力。
「微短劇能滿足用戶對精品、豎屏內容的需求，在很短的劇集裏面傳遞劇情和為用戶（觀眾）帶來情緒價值，用戶看完就很爽嘛」，他說微短劇能填補觀眾的情感需求。情緒價值、爽，何以見得？「保留前世記憶重生，像拿到金手指（用於作弊的遊戲修改器）一樣，不爽嗎？」小六學生愷晴反問記者。
愷晴在YouTube偶然看到的架空歷史短劇中，女主角原是丞相嫡女，過得卻不如妾生的庶女，會被家裏的丫環毒打，還被繼母陷害，「真是妹仔大過主人婆」，最後更被繼母毒殺。女主角重活一次，未卜先知似地避開一切禍事，並成功向繼母復仇。愷晴愈說愈興奮，那劇情聽上去倒也挺像玩遊戲，遇到棘手敵人可先暫停存檔，看遊戲攻略再繼續，又或者死了將一切重來。不過人死不能復生，這種鬥得你死我活的故事多學也甚是無益，「追劇還講邏輯會心很累，看完覺得爽就好」愷晴如是說。
愷晴看的又不是她自己的人生，為何會覺得爽？大概是那女主角做了她平常不敢做的事吧。愷晴與父母和妹妹一家四口同住，父母偏愛妹妹，只要妹妹有何閃失，他們都會立刻懷疑是愷晴所為，愷晴心中有苦不能言，「怎麼解釋我也是無理（的一方），只能一直忍着」。
算法推介 「大女主」「霸道總裁」受歡迎
愷晴跟記者說的是一部女主角自強的短劇，南亞鵬形容這些內容為「大女主」題材，相對於「大女主」，南說「甜寵類」微短劇，即男女主角的戀愛故事甜蜜、充滿溺愛情節的題材在北美市場大受歡迎。ReelShort全球每月活躍用戶數約5000萬，當中有六成是女性用戶，南亞鵬指平台上播放量最高的微短劇是The Double Life of My Billionaire Husband。這齣微短劇講述男主角是一個剛出獄的億萬富豪，女主角因需要錢幫病母治病，嫁給「聲名狼藉」的男主角，內容集霸道總裁、先婚後愛和陰險後母等狗血情節於一身，劇情在短短的3分鐘裏轉折再轉折。南亞鵬稱這微短劇在ReelShort上架一年多，仍有不少願意觀看的用戶。
清潔管工紅姐約2年前開始追短劇，起初透過「微信視頻號」觀看，後來在Facebook也見到，「我沒主動找來看，滑到喜歡就繼續看，不喜歡就滑走」。紅姐偏好戰爭和幽默題材的短劇，稱抗日短劇能讓她了解歷史，其工友則愛看講感情和「霸道總裁」類型的短劇。一集短劇最長6分鐘，紅姐和工友可趁午休時間觀看。除了微短劇，紅姐留意到身邊的基層勞工大多會用微信看短片，包括新聞和知識普及類內容。
關於婆媳糾紛、復仇等微短劇，紅姐看過幾集就放棄了，「因為劇情也差不多，換湯不換藥」。紅姐也想看故事更完整的長劇集，「但沒有那麼多時間看」，她認為「霸道總裁」類短劇較適合家庭主婦打發時間，對基層工人來說則是新聞、交通和天氣相關的短片較理想。
為什麼紅姐不用主動搜尋，便找到短劇？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助理教授林健研究媒體產業，他說這與平台演算法有關，「你在刷的過程中就會推薦給你」。林健沒深入看過微短劇，但他平日使用社交媒體也不時碰到短劇推送內容，「像內地的平台小紅書上面偶爾會有」，草根逆襲、玄幻，穿越等主題比比皆是，林形容這活像將夢境化為現實，「好像我們現實中無法滿足的欲望，可以通過短劇釋放」。
製作周期3個月 緊貼市場創新
微短劇每集內容是連貫的，即「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的運作邏輯，製片商便要將每一分鐘榨乾榨淨，確保內容勾起觀眾追下去的欲望。林健從製作角度來看，他認為各大平台的策略大同小異，「會選擇比較誇張的故事，劇情也類似，要麼是草根逆襲，要麼是霸總愛上看起來什麼都沒有的女主角，但劇情發展會不斷進行反轉」，林稱這些劇情能吸引上班族和中老年群體。
跌宕起伏的劇情讓微短劇「顯得很精彩」，林健解釋只要觀眾冷靜思考，不難察覺那些劇情不合常理，但多重轉折的虛構故事確能在短時間內引發觀眾好奇。林健又說，一般人的日常生活頗乏味，「每天固定工作，到點下班，然後擠地鐵」，上班族要像擠牙膏般騰出空餘時間，退休人士則沒事幹要找事情做，觀看微短劇正能填滿這小小閒隙。
隨流動網絡普及，由2G變5G，現今人均一部手機，人們大部分時間用於出行，南亞鵬說，「移動電子設備讓我們可以在碎片化的時間，例如等車的時候消費內容，不像看電影或長劇集需要定點一兩小時」。
微短劇雖會用專業的製作團隊，但林健認為「它的商業化程度比傳統影視行業要高很多」，他解釋比起劇集內容質素，製作平台更在乎其流量帶來的收入，不太理會故事要傳遞怎樣的價值觀，這也視乎創作者有多大意願想通過作品「做一些個人表達，而不是單純為賺錢」。關於內容質素，南亞鵬稱ReelShort一直十分重視劇情走向的邏輯，「我們在海外市場特別關注用戶的留存，希望他們能持續追看我們的短劇，便要讓他們感覺物有所值」。
市面有大量情節雷同的微短劇，南亞鵬坦言平台用戶也會「審美疲勞」，而且觀眾看劇的口味也變得很快。南說ReelShort目前有上百人的劇本創作團隊，除了原創作品，也有網絡小說改編故事。從寫劇本、拍攝、後期製作，到微短劇於平台發布大概需時3個月，「我們微短劇的製作周期比較短，這讓我們能及時將用戶需求或偏好的變化反映到我們的作品上，編劇能快速緊貼市場並創作」，有利內容創新。例如ReelShort嘗試男性取向的運動題材，拍攝關於冰球的微短劇，吸引了不少男性用戶，南亞鵬說新的內容突破會帶來新的用戶群，這同時也印證特定內容只吸引特定受眾的事實，像ReelShort受歐美歡迎的「甜寵」短劇不太受日韓用戶青睞，目前ReelShort收入最多的市場仍是美國。
監管下場 出海暫不受影響
今年2月，國家廣播電視總局發出通知對微短劇進行3類3層的審核制度，微短劇須持網絡劇片發行許可證或完成相應上線報備登記程序，才能於線上發布；另對微短劇內容低俗等問題進行「專項整治運動」，當局早在2022年底至2023年刪除了2.5萬部涉「色情、血腥、暴力、低俗和粗俗的內容」的微短劇。
ReelShort未拓展內地市場，有關規管不適用於其出品短劇。記者好奇美國總統特朗普擬向在外國製作的電影徵收100%關稅，南亞鵬擔心有關措施會延至微短劇嗎？南亞鵬表示「目前未見到政策具體細則，還不能精準評估（其影響）」，又指ReelShort現時逾90%微短劇於北美製作，有請荷李活演員，有部分是從中國等地購入版權來播放的微短劇，但影響應不大。
林健說內地對內容創作的監管也包括電影和電視劇，而微短劇發展到一定規模，「內地政府一定會對它進行監管，因為內容涉及意識形態，政府又對意識形態有強烈關切」。至於是否需要監管微短劇，林健說涉及互聯網發布的內容便有必要，「全球也有這個問題，歐美也好，涉及網上的誤導信息等也會監管」，惟具體要如何監管又不扼殺行業發展，則有待審視。
ReelShort的香港用戶相對少，南亞鵬指他們暫專注發展他們較熟悉的歐美市場。林健則暫未見微短劇為香港影視業帶來的衝擊，「香港的網絡環境跟內地還是不一樣的生態」。「微短劇仍無法跟電視（劇），或者大熒幕上的電影相提並論」，林健說電影敘事的方式和內容更複雜和有深度，微短劇的觀看門檻則相對低，「當然愛看電影的也可以同時愛看微短劇，兩者並無衝突」。南亞鵬持相若意見，他說「如果大家在戲院看一個微短劇，我想也不會有效果」。
那麼微短劇可以是香港未來影視發展方向嗎？南亞鵬認為香港有不少出色的電影，假如電影製作團隊欲拍攝微短劇，他相信能產出「非常多的優秀作品」。林健表示香港電影從業者有積極找辦法應對電影業寒冬，例如會與內地合拍電影，但「微短劇跟電影是完全不一樣的媒介」，又認為本地電影除了進軍內地，也要多開拓海外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