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五一黃金周過去，內地遊客「窮遊」又成為城中熱話，有遊客聲稱香港酒店太貴，又或是因買不到回程車票，又或是證件遺失，要在24小時營業的快餐店留宿一晚。這與香港原有的「麥難民」現象不同，不少人疑問這些遊客是否真的這麼「窮」、為什麼不提前訂好行程、想慳錢為什麼還要出來旅行……這些都是「正常」思維的質疑，偏偏遺漏了箇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流量。
網絡流量，是成就「網紅」的基礎。道理很簡單，若有網帖老老實實寫「我去香港三日兩夜住在holiday inn」平平無奇，換成「勇闖重慶大廈平價旅舍」，可能十幾年前還不少人看，現在也不新鮮了。那麼如果網帖標題是「我在香港露營3天只花500元」，或者「我在麥當勞的一晚，見識到不一樣的香港」，哪一類型會有更有流量呢？再過分一點，「挑戰9.9元從廣州搭車落香港」、「香港不住宿體驗 24小時街頭蒲天光」、「澳門娛樂場所免費吃到飽攻略」，你會不會也想點進連結看看，這些人究竟做了什麼？
不是「麥難民一夜」
當窮成為流量，便恰好補足「不正常」旅途帶來的精神損失，還會帶來更高的情緒增值。簡單地說，假設一名旅客本來想住酒店，但發現太貴，又或是本來不想住，但錯過回程火車，上網描述自己棲身快餐店的狀况，沒料到網帖瀏覽量如潮水湧來，帳號關注度大升，帖文收到連串留言——這便讓整件事成為人生的嶄新體驗，非但不痛苦反而還好似很好玩，即使在現實擔驚受怕、感覺「丟人」或是遭到質疑謾罵，都抵不上這種一時「網紅」的飄飄然感覺。
於是，便會有人明明不是被迫，也要刻意去做這件事，不是真為體驗「麥難民一夜」，而是為體驗「網紅一次」。這些人不是真的沒錢，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去瞓天橋底，而是精心選擇麥當勞、KFC這些快餐店——有洗手間、有嘢食、有冷氣、有紙巾、有乾淨的枱櫈。有這條基本能接受的底線，再加上一份社交平台上的可炫耀資本，當然比香港的酒店划算多了。
這現象不是香港獨有，內地亦如是，甚至世界其他地方也不乏類似現象。今年黃金周，湖北恩施州宣恩縣有一名遊客致電求助，稱一家四口自駕到當地旅行，但全縣酒店爆滿，無處可住。宣恩縣文旅局局長王菊芳將自家住房騰出給這4名遊客，自己與丈夫住舊屋。當晚，還有30多名旅客被安排到當地市民家中留宿，翌日政府在體育館搭起100多個臨時牀位收留遊客。
無獨有偶，重慶榮昌區政府食堂五一期間開放，向遊客提供餐飲服務，並開放所有政府機構停車場，以減輕接待壓力。該項服務僅5月1日當天就為7000名遊客提供餐飲，雖然獲得遊客稱讚，但亦有人質疑與當地食肆「搶生意」，且政府食堂有補貼，是否適宜慷納稅人之慨？
內地之前也有過足療店、海底撈過夜的網絡熱話，這次只是換了地方、換了店名，本質還是「窮遊流量」。其實筆者相信，在內地整個五一黃金周出行的3.14億人次中，絕大部分遊客是老老實實預訂，正正經經吃飯，真的「住進文旅局長家中」的只有那4個人。同樣地，到訪香港的110萬名旅客中，撇除即日來回，睡麥當勞、睡大街、蒲天光的也只是九牛一毛。
不過正是因為這種稀缺能博人眼球，在互聯網時代造就流量，全國讀者都知道「原來香港麥當勞可以過夜」、「原來酒店爆棚還可以找文旅局長」。對於有些人而言，吃政府食堂本身不是事情，將這件事拍照發朋友圈、發小紅書才是真正在「消費」：看，我做過一些你們未做過／做不到的事情。
政商跟流量起舞
遊客行為只是事件的其中一面，內地不少地方政府為了旅遊經濟，也配合跟着流量起舞。例如山東日照景區在沙灘撒放蛤蜊（蜆），以免前來趕海的遊客挖不到會失望。用內地的潮語說，這叫做「有潑天的富貴，看你接不接得住」，意思是遊客難得來一趟，若不把他們照顧好，就留不住他們的消費力，之前的淄博燒烤、哈爾濱冰雪世界等，都是網紅在先，之後政府「落場」改善旅遊配套。於是日照就直接把遊客當巨嬰（因為本來也不見得有誰因為挖不到蜆而投訴政府），先哄為敬。下次如果再有遊客湧港無地方住，若港府開放臨時庇護中心收容，肯定又會造就一個新話題。
那天還有網帖說，因為中國對韓國開放免簽，多了韓國遊客來華旅遊，韓國遊客在中國的「打卡點」是什麼？其中一個地方是某品牌水果茶，因為在韓國水果價格高企，同類的果茶飲品要價不菲，但到了中國就可以實現「果茶自由」，成為在韓國社交平台炫耀的資本。於是乎，中國也有精明餐飲企業主動出擊收買日韓KOL，製造「到中國必試火鍋店」、「上海第一燒烤」之類的標籤，好不好吃、抵不抵食都次要，只要造得起流量，就有人會來埋單，這便是經濟現實。
話說回頭，開放政府食堂的重慶榮昌之所以走紅，正是因為之前在全球有數千萬粉絲的國際網紅IShowSpeed（原名Darren Jason Watkins Jr.）到訪中國，榮昌一名自媒體博主林江見此機遇，輾轉5城追隨IShowSpeed，向他提供當地非遺特產「榮昌鹵鵝」。林江因此得名「鹵鵝哥」，榮昌亦名聲大噪。這令五一黃金周期間榮昌遊客超過220萬人（比香港多一倍），鹵鵝銷量達到29萬隻。
坦白說，「無網不紅」是悲哀的現實，企業和政府挖空心思製造噱頭，即使成功造得片刻哄動，也總有落幕的一天。更何况網絡流量還要「下沉」、還要「審醜」，造成愈窮愈光榮、「白卡」有道理的怪現象，這些都不是正常社會秩序可以長期包容的。但在經濟不景的大形勢下，又哪有什麼可以「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