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親友會離散,戲院會執笠,就連城市中巨大的雕塑,也會剎那變走,只在地面留下淺淺白痕,在心中烙上深深印記。
朱銘雕塑作品《人間系列-排隊》(《排隊》),2014年獲康文署轄下藝術推廣辦事處(下稱辦事處)收藏,2017年起在尖沙嘴文化中心外廣場展出。它造型務求呼應美術館,親近途人,原意未必攸關政治——雖有人像穿黃雨衣,但創作時間點比「雨傘運動」更早。
經歷兩輪社會運動,「黃雨衣」才被聯想政治象徵,其消失或因此惹部分人可惜。《排隊》去年中因「修復」被圍封,「期待再次見面」,圍板寫着。日前圍板拆下,願望落空,雕塑消失無蹤。
藝術家兼研究展演性、社會實踐、藝術與公共領域,於不同院校任教的魂游說,港人多以為公共藝術是「大嚿嘢」——「擺一嚿好大嘅嘢喺公共空間,就叫公共藝術」。「大嚿嘢」常由政府及大企業主導,「美化城市景觀,都有美感教育功能」,但更重要的,是作為傳播意識形態的「紀念碑(monument)」,比如灣仔海旁那朵金紫荊——「唔係要藝術,而係要大家記住啲嘢」;又如代替《排隊》立在文化中心外廣場的全運會吉祥物,「係咪有美感就見仁見智,但可以畀人去打卡,知道全運會」。
香港政府設置的公共藝術(public art),與公眾藝術(mass art)有別——後者是眾人之藝術,前者則未必。辦事處網頁寫道,要藉公共藝術藏品,優化城市空間,讓大眾接觸藝術品。在魂游看來,這是自上而下「將藝術推畀大眾」,認為大眾需要被教育,而非主動參與和創造。
作為「紀念碑」的公共藝術,常與「永久」聯繫一起。或許正因如此,公眾才會對《排隊》的消失如此驚訝——「我哋想像佢會擺喺度一世,點解你會將佢收起?」《排隊》留不住、追唔番,是事實,但會不會恰好是時候,讓人想像公共藝術的新形式?
研究大屠殺、種族滅絕記憶的美國學者James E. Young,提出「反紀念碑(counter-monument)」的概念,形容1980年代開始,各地衍生有別於公共雕塑原意的詮釋和活動。如原本充當納粹政治宣傳作用的雕塑76th Monument,二戰後獲原址保留,惟不時遭民眾潑漆,四周有額外雕塑回應,以反省暗黑歷史。魂游認為,以此概念展開,圍繞雕塑的行為,也可以是「公共藝術」一部分。相較不少人曾希望拆除的納粹雕塑,許多港人感嘆香港公共雕塑保留難。單單過去幾年,中大民主女神像和港大《國殤之柱》被移走,西貢最初版本「紙船」被翻新。
早在《排隊》設置之初,政府新聞網刊出小朋友在雕塑之中「排隊」的照片,讓魂游憧憬其將來實體不再,意義繼續存在:「可能係一班藝術家返去嗰度排隊?如果唔得,我哋自己都可以做一啲嘢。」
公共藝術不必是「大嚿嘢」。魂游說,「透過一啲短暫存在、轉瞬即逝嘅嘢,去重現已經消失嘅『紀念碑』都可以」。這樣算是寸土必爭,還是投降主義?她想起流行歌《囍帖街》歌詞「請放下手裏那鎖匙,好嗎?」,相信延續故事,總有意思。
文:梁景鴻
設計:賴雋旼
編輯:謝秋瑜
IG:@fridaymingp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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