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韓非是我國戰國時代法家代表人物，他的論著《韓非子》是法家思想集大成作品，其中〈說難〉一篇曾以龍喻人君：「夫龍之為蟲也，柔可狎而騎也；然其喉下有逆鱗徑尺，若人有嬰之者，則必殺人。人主亦有逆鱗，說者能無嬰人主之逆鱗，則幾矣。」以「逆鱗」比喻君主不可觸犯的禁忌，臣子若直言進諫，等於觸碰龍的逆鱗，即使出發點是忠君愛國，也可能被視為挑戰冒犯君主尊嚴，輕則遭責，重則罹殺身之禍，甚至滅族之災。故臣子往往為求自保只有噤聲不言，甚至逢君之惡，助紂為虐。
《韓非子》的〈孤憤〉篇更進一步說：「智法之士與當塗之人，不可兩存之仇也……主上愈卑，私門益尊。」「智法之士」指忠臣，「當塗之人」指權臣，整句意思是暴君往往寵信姦佞，導致忠臣被排擠。權臣壟斷言路，使君主聽不到諫言，而敢諫者反遭逼害。
韓非兩千多年前說的話，不但歷久常新，歷史不斷重演，而且放之四海皆準。只要看看美國現今政局便可引證古今。「君主」特朗普本身是出了名脾氣暴躁，喜怒無常，腦袋是否清楚也難說的一個人，可是他身邊總有些有識之士吧！哪知他做了這麼多倒行逆施、出爾反爾、指鹿為馬、損害國家利益和形象的事情，竟然沒有人去勸阻他。可能「智法之士」不是出師未捷身先死，便是不敢批其逆麟，噤口不言吧！至於他身邊充斥着「當塗之人」，那是有目共睹，甚至不忍卒睹了。
韓非的說話，不但適用於帝王將相，對平民百姓也一樣用得着。在醫院工作多年，見過不少因上司太兇，以致下屬噤聲的不少例子。有時上司表面隨和，但心胸狹隘且記仇，睚眥必報，「龍鱗」被批時可能隱忍不言，日後卻找機會報復，寒蟬效應下，明哲保身成了部門風氣，下屬見有不對之處亦不敢聲張，總之少說少錯。我更見過有些部門因為主管太橫蠻霸道，也不顧下屬面子，稍不如意便大庭廣眾破口大罵，下屬爭相說謊以隱瞞錯處或取悅「暴君」，許多陋習因而因循下去，最終苦了的還是病人。
敢言醫護保障病人安全
醫院，尤其是規模大的急症醫院，病人多，不同編制的員工也多，各級編制工種錯綜複雜，工序繁多兼複雜，不論制度破綻或人為錯誤導致的事故，都特別容易發生。若員工看到可能出事的潛在風險，或有同事犯錯後故意隱瞞，都因為害怕不敢聲張，人人抱着自掃門前雪的心態，肯定是醫院的安全隱患。
最近醫管局大力推廣醫院的「安全文化」，顯示了局方對保障病人安全的決心。而「敢言文化」，正正就是「安全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敢言」，是有承擔有勇氣的表現。我認識的新生兒深切治療部護士，若覺得嬰兒情况不妥，而當值醫生不以為然的話，即使在深夜，也會馬上找更高級更有經驗的醫生來覆診，不會因害怕開罪當值醫生而噤聲。她們的「敢言」，保障了病嬰的安全。但要她們「敢言」，上司，尤其是高級的醫生也有責任營造這種文化。試想若她們深夜召喚高級醫生時，對方老大不願意，「面色難睇」甚至惡言相向，有若「逆鱗」被批，誰還願意「敢言」呢？
文：霍泰輝（兒科專科醫生）
（中大榮休教授，專攻新生兒，論盡奇難雜症，月旦醫護界二三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