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東瀛年度佳作問道日港設計「感性與理性」源於文化、城市環境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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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原來半山扶手電梯上午10點前是下行！」去PMQ元創方訪問「Graphic Design in Japan 2024（Hong Kong Edition）」展覽那日早上9點45分，站在中環街市，望着下行的扶手電梯欲哭無淚。訪問定在10點，只能沿斜坡一路狂奔——幸好，沒有遲到。

「日本的扶手電梯也會這樣嗎？」查閱資料，至少與半山扶梯同為「必打卡位」的澀谷地標「SHIBUYA SKY」扶梯不會——比閣麟街更寬敞的百貨大樓，令上下行不必共用一條扶手電梯。城市景觀影響城市設計，城市設計又影響城市中人們的生活方式。大到一條扶手電梯，小到一頁紙、幾本書……似乎所有設計之中，都可以嗅到一座城市的獨特氣息。

用一座城市命名一種設計風格，對設計師而言好像不太公平。但走入由PMQ元創方與日本平面設計協會（JAGDA）共同舉辦的「Graphic Design in Japan 2024 （Hong Kong Edition）」展覽中，又的確可以感受到某種「日本設計」風格——木條拼成、用於擺放獲獎作品的「神社」；和紙做成的食品包裝；幾筆勾勒出商品輪廓的廣告海報……

島國利保傳統工藝與現代非對立

「相對其他地方的設計，日本設計似乎比較多工藝，又比較幼細。有些人會覺得這樣是美，也有些人會覺得相對海外的設計，日本設計是一種柔弱的表現方法。」負責展覽主視覺設計的日本設計師關本明子（Akiko Sekimoto）說。在她看來，設計中的確可以窺見一些城市特色，例如展覽中呈現的設計，「匯集了2024年日本優良的平面設計」，其中體現的多工藝與幼細的特點，反映出日本獨特的地理空間與國民性格：「首先，日本是一個島國，不像其他國家，例如中國與歐洲，有很大的大陸，因此日本人的性格大多比較內斂，很少主動表現自己；但又因為是島國，比較少受到外界干擾，因此歷史可以得到長久保存，許多傳統工藝得以好好保存下來，在設計中體現。」

關本明子眼中日本設計的特點，在她自己的設計作品中悉數體現。望向她的作品《Graphic Design in Japan 2024》設計年鑑，「年鑑像是一面鏡，反射出一年中優秀的設計……與其說要突出（某種風格），不如說是正確地記錄下來」。因此，身為主視覺設計師的她，並未在設計時加入太多個人風格。年鑑封套的粉紅、粉紫、深紫三色，是她拍下的彩色菲林，「好像鏡面，又有不同顏色，照見一年的設計」；封面與開頭幾頁，有她手繪的淺綠色圖案，「又像波浪、又像羽毛」，其中蘊含她的希望——「好的作品可以隨着風、隨着海浪，去到不同地方，被更多人看見」。

過去的訪問中，關本明子曾表示自己鍾情於「創造出人們長久喜愛的設計」（長く愛されるデザインを心がけています）。展覽另邊廂，還有她為日本京都的和菓子舖「七條甘春堂」設計的兔年新年包裝。用完即棄的食品包裝，又如何通過設計，令人長久喜愛？關本明子解說，為食品裹上靚麗的包裝，是日本的一種文化傳統，作為百年老舖的「七條甘春堂」，希望可以將這一傳統繼續傳承。同時，包裝亦是品牌特色的表達。以她設計的兔年包裝為例，紅、白、金三色包裝，不失傳統，又呼應新年；紅白兩色橄欖形圖案，又對應兔子的眼睛。「幫品牌做branding（品牌設計），需要設計一些東西，不止是要跟番流行的trend（趨勢），而是要過多10年、20年，也不會看厭。」關本明子說。

講起從傳統工藝中尋找靈感，記者不能免俗地提問，如何在傳統與現代尋找平衡？關本明子笑說，「平衡其實很簡單」，因為傳統與現代兩者並不是對立關係。在她眼中，設計中的傳統，是種工藝、是種文化；現代，則是種技術、是種手段，「比如剛剛有airbrush（噴繪）時，很多設計都會用airbrush來呈現；剛剛有絲網印刷時，則通過絲網印刷（呈現）」，「最終目的，都是用視覺去傳達message（信息），創作出可以長久使用的設計」。

「港產」設計師：日文化求清靜港難容「留白」

聽關本明子聊設計，感覺到一種輕鬆——聊到風格、聊到特色、聊到傳統與現代，卻唯獨沒有聊到「客戶」——是否記者訪問時的疏忽？「喺日本同香港做設計嘅環境好唔同。喺香港，設計其實比較貼近一種服務業，所有嘢都以客戶要求為先，加入好多市場分析，所有嘢都有price（價格）、所有嘢都要好到位，冇嘢可以浪費，冇一個元素解釋唔到。」設計師陳淬清（Sarene Chan）說。出身香港的她，從理工大學設計學院畢業後，給端傳媒做過視覺設計，也畫過插畫、設計過叮叮車車身廣告。2016年獲得「DFA香港青年設計才俊獎」，陳淬清得到香港設計中心提供一年海外研修的生活費資助，她毅然去日本，並加入由知名設計師植原亮輔與渡邊良重創辦的設計工作室「KIGI」，成為一名「來自香港的日本設計師」，在日本一留就是8年，並於今年獲得由JAGDA頒發的「JAGDA新人賞」。

「我比較適合在日本做設計。」在兩地都做過設計的陳淬清觀察到，不同於「在香港做設計，你需要滿足客戶，將自己放得很低」，在日本做設計「他們（客戶）會比較尊重每位設計師的獨特性，允許你的設計中有自己的個性與哲學」。「香港更理性，日本更感性」——陳淬清概括。為何如此？她說，這與兩地「感性事物」的市場有關。她舉例自己為身為攝影師的丈夫橫山創大設計攝影書的過程，「在香港，很少有攝影師會貿然地、輕鬆地說，我要出一本攝影書——沒有什麼人會買」。丈夫的攝影書圍繞自己的故鄉廣島，其中有他用相機記錄下的童年、家養小狗的離去、祖父母的葬禮與祖父彌留之際的畫作。陳淬清與丈夫用半年時間，從過萬張相片中選出三十分之一集合成書，命名為「REMIND」。攝影書封面，是丈夫拍下的他的母親，母親手中拿着的，是母親出生時，母親的母親為她拍下的照片，「有種傳承的感覺，但卻停留在回憶中，時間久了也會淡去」。陳淬清在純白的封面上再添上一層不織布，營造朦朧的效果。作品最終得到賞識，成為助她獲得「新人賞」的一部分。

陳淬清說，設計中對理性與感性的偏好，與香港、日本兩地的文化有關，而文化本身，又由兩地不同的城市環境孕育。例如，在香港做設計有種「無法呼吸的感覺」，因為「香港地小人多，空間好密集，大家都會想盡辦法用晒所有空間——喺香港，其實我都想用多啲留白，但好多時候人哋就會話，『點解呢度乜都冇？』」而在日本，設計風格中反映出一種生活哲學，例如侘寂（Wabi-Sabi），「是日本文化與歷史中對於清淨的追求，滲透在生活中。在這樣的文化中出來的設計師，潛移默化都會有這種意識——不是一種潮流，而是想避免都避免不了的一種文化元素」。

設計發展有賴尊重專業與美學培養

顯然，無人可以將中環密集的高樓推倒，令城市多些留白；亦無人可以在人頭湧湧的皇后大道，主張寧靜樸素的「侘寂美學」——香港的地景，似乎永遠無法誕生出日本的設計。然而，城市不會變，城市中的人卻會變。關本明子說，日本設計得以發展，與當地對於設計的尊重與美學的培養密不可分，「比如，在日本的公眾媒體NHK上，有個節目叫Design Ah!，由不同的設計師親自策劃，向大眾講解設計，就算不是出身富裕家庭的小朋友，也可以接觸到設計、見到好的設計、了解設計是怎麼一回事」。陳淬清亦表示，兩地設計雖有不同，卻無分優與劣，「日本、香港、廣東話、日文……每種文化之下，都有一個自己的scope（範圍），有它自己的言語、它自己對事物的認知。但兩者間也會有overlap（交疊）的地方……我汲取了香港教育下很理性的處理方式，又正在學習日本那種感性的表達……其實不必太拘泥於某種rules，不同設計師有不同理解，不同感受，不同表現手法」。

Graphic Design in Japan 2024 （Hong Kong Edi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