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維特：和諧的熱情

【明報專訊】幾名朋友近日談及「內耗」，帶給我很深的啟發。討論內容大致如下：每個生命的內在都千迴百轉，表面的正面、積極和熱情之下，有時或會埋藏了不自知的傷痛或恐懼，而奮力保持這樣的積極熱情，可能是在透支、耗損自己的生命力，甚至身體會以生病發出信號。

朋友K說：「為何生命力會被透支？因為帶着包袱去保持正面和積極，是虛耗能量的。」那該如何區分自己的「積極」有沒有包袱呢？她說，關鍵在於原動力是什麼，內在核心狀態又如何。

她認識一個在職場表現非凡、病了也不以為意的人。對方說很熱愛工作，即使吃力也不計較，因為機會如不把握就會錯過，所以會追着熱情、笑着去做，並強調內心是很快樂的。

K認為，熱情可以有兩種，一種是「強迫」（obsessive）的，一種是「和諧」的。強迫的熱情源自一種不能自拔的動力，表面看似雀躍和有衝勁，下面卻埋藏焦慮不安，例如害怕失去一些東西。當事人往往不知道那股推力，其實是在耗損生命力，以致不自覺罔顧身心健康地付出。相對地，如果是和諧的熱情，那動力是輕鬆自在、可收可放的，會帶着健康的界線，能夠讓身心平衡。

對我來說，「強迫的熱情」這個說法，真的是很大的提醒。我自幼跟隨「自強不息」的信念做人，努力上進是人生不二之選。很多細蚊仔貪玩怕悶怕讀書，我卻總是「充滿熱情」地學習。我甚至會感恩，由讀書到工作，自己都總能帶着熱情投入；到當上母親，也能滿腔熱情地當全職媽媽。

「澎湃」當中有「洶湧」

我一直自視為帶着生命熱情而活的人，從沒想過熱情也可以有「不太健康」的部分。是「強迫」還是「和諧」？這問題不禁讓我再三細視自己。想起在本欄的作者介紹中，形容自己是「思想與感情澎湃的兩子之母」，我忽然意識到，那個「澎湃」當中有過許多的「洶湧」。

回想這幾年的文字，我談過自己的心魔、困擾、救贖、初為人母時的震撼，我有過的顛倒、懊悔、堅執、治癒……很多時，我所想所行都推向極致，面對親子關係中的張力，為了「不抹殺任何善向的可能」而堅持。我曾形容自己像是沒有穿防火衣，卻守在小火山旁邊撲火。我有沒有為了成為心目中的好媽媽，而過分燃燒了自己？

當然，我不是要完全否定過往，也覺得自己是兩種動力的混合。尤其是近幾年學習身心靈的教導，一點一點地學習內觀自己，如何從更高更遠的眼光看事，我總算多了一點點的覺察，較能看到自己不健康的一面。

害怕失去不自覺透支自己

我想，這輩子一直太鞭策自己了。如果「害怕失去」是一種強迫的動力，那麼我「不想錯過機會」的心態，多少也有點相似。自細超級慳妹的我，介意、害怕浪費物質，原來這心態擴大到了害怕浪費機會、浪費時間的層面，以至為求「最大化的善用」，不自覺地透支自己。那其實也是對自己的某種暴力？

剛巧前陣子咳嗽病倒，我感覺到這不是普通的感冒，身心都很累很累，這是一個信號。我有意識地「允許」自己走入低效、低迷，現在再三看，當時就是在釋放「強迫」的部分。擔心浪費的背後，某程度上是「生命就是匱乏」的咬定。我正學習破除定見，擁抱全新的認知——上天為我預備的世界是豐饒的，機會用不着也不打緊，必定會再有下次。在拖延中看到累積、醞釀的價值，信任開花自必有期。不管走到哪裏，腳下都是能孕育一切的大地。但願放輕鬆步伐，擁抱更多和諧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