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度公演見證世間變黃詠詩再破地獄坦對悲傷喚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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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清明，天氣陰沉，匆匆而過的行人，大多手持一束帶露的白菊花。祭祀與喪禮，為何總是用白菊花？「中式花籃通常是彩色，用黃色菊花、劍蘭；白色的花，西式喪禮才用，白玫瑰、馬蹄蘭。白菊花，正好居於中西之間。」語畢，黃詠詩拆散手中一束白菊花，大的扮「瓦片」、長的作「桃木劍」，另有一朵別在耳側，回身、揚手、擊瓦，地獄破，花瓣紛落——這是她的獨腳戲《破地獄與白菊花》。

《破．地獄》成熱話觀眾不忘舞台劇

黃詠詩眼中，白菊花是與自己相似的花——「我這個受西方天主教教育長大的人，講中式喪禮的故事」。故事一講便是17年，《破地獄與白菊花》將迎來第11度公演。黃詠詩分享，2022年的第10次公演曾被她與團隊視作「最後一次」，受疫情影響，劇院停擺，演出時間多次推遲；觀眾需打針才可入場，上座率不足七成；好不容易定下日期，又因打風需取消場次。第10次公演後，黃詠詩「食咗個全餐」，生病將近一年半。「會唔會以後都係咁樣？我一條女，自資搞一個創作，我可以做嘅嘢都已經做盡，今次應該係最後一次」。

然而因緣際會，不可預測。電影《破．地獄》一經上映便引起票房轟動，「破地獄」儀式成為熱話，關於生死的討論，也不再是忌諱。黃詠詩見到有觀眾在電影的相關留言中寫道：「香港有一個舞台劇其實已經做了十幾年，也是一個女生做（破地獄）儀式。」亦有看過舞台劇的觀眾對她說，「黃詠詩你這個題材現在紅了，很多人都有興趣想知道」。於是，「最後一次」後又再多一次，黃詠詩決定第11次穿上那身黑色旗袍。

第11次公演要叫什麼名字？黃詠詩說，有「心腸不好」的朋友建議「不如叫『衰十一』」；也有朋友講笑說，不如叫「十一國慶版」；她想，不如叫「十一冰火版」，「像冰與火嗰種刺激，刺激得嚟有些唔舒服，但唔舒服得嚟又令你感到舒服」。直到朋友建議，經歷生病、放棄與重來的版本，不如叫「重生」版——《破地獄與白菊花》（冰火重生版）正式誕生。

取材親身經歷禁忌背後見溫暖

何謂「唔舒服得嚟又令你感到舒服」？黃詠詩解說，《破地獄與白菊花》會「直線衝向一些禁忌，向着你害怕的地方直接衝過去，然後告訴你，其實它背後的意義是溫暖的」。以喪禮為例，因喪禮使用的紙紮品價格貴而易損壞，家長常提醒兒童要遠離祭祀用品，反而為其添上神秘色彩，「其實背後的心意是對先人的敬重，對死亡的敬重，希望他們的魂魄有歸宿、有人照顧」。又如長達3小時的「破地獄」儀式，「我們捉了先人來，把他從地獄救出來，捉他去洗澡，帶他過橋，餵飯給他吃……先人照顧過我們，現在他不在了，我們還給他，這是中國人表達愛的方式」。

「點解白事點紅色蠟燭？點解摺金元寶？點解阿哥跪得我唔跪得？點解成個家族百幾人，我會咁孤獨？」90分鐘的演出，來自在祖母葬禮上的親身經歷，「我與阿嫲的緣分很淺，我們有緣做到孫嫲，卻沒有單獨聊天過」。因此在劇中，「當我害怕到發抖時，是阿嫲的靈魂出來帶着我，經歷那些我不知道的儀式。她陪我走完那一程，我們今世的緣分就結束了」。黃詠詩發現，結束的緣分，似乎在《破地獄與白菊花》繼續生長着。例如劇中提到，阿嫲曾經「見鬼」，反覆看見一位紅衣小女孩，並向她詢問女孩是誰。情節改編自真實經歷，已經失智的阿嫲，「靈魂不知被拋去了哪個空間」，曾問她紅衣小女孩的身分。寫下劇本時，黃詠詩並不知道女孩是誰。後來某日，已為人母的黃詠詩見到奶奶牽着女兒，女兒身上穿的正是一件紅色棉衣，「那一刻我覺得渾身發涼——我想我終於知道阿嫲見到那個紅衣小女孩是誰」。於是，她在劇本中加上一句對阿嫲的回答。

唱念做打道悲喜承載集體情緒

台上，黃詠詩在唱念做打之間，將心中悲喜娓娓道來；台下，觀眾坐上「情感過山車」，時而在爆笑中衝上雲霄，時而在啜泣中沉入海底。「近幾年，關於死亡的題材漸漸多了，觀眾也逐漸懂得欣賞黑色幽默這回事。」在黃詠詩看來，經歷了「連廁紙與米都要搶」的疫情幾年，人們彷彿生活在「一個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的地獄之中」，「那種死亡的感覺，那種時間會停下來、生活會停下來的感覺，已經不再遙遠」——「你不能再騙他們，告訴他們『沒事』，你反而可以告訴他們，你是可以悲傷的、憤怒的……你可以與他們說這方面的幽默」。

一套舞台劇，承載此地某個時期的集體情緒，這種感覺，黃詠詩並不陌生。過往訪問中，她曾多次提到南丫海難那一年，演出正好撞上遇難者的「頭七」，「空氣中像是飄浮着一種鬱結」。她說，那次演出像是《破地獄與白菊花》的「分水嶺」，「你以為那是悲傷的終點，其實卻是悲傷的起點」。歷經17年，黃詠詩說《破地獄與白菊花》已經變成一位見證者，「當這個作品一直做下去時，它自己便會見證我的轉變、入場觀眾的轉變，還有這個世界、這個社會的轉變」。

白菊花開了又落，季節在轉；舞台劇息了又演，社會在轉；病毒來了又走，世界在轉。轉來轉去，站在台上的黃詠詩，仍穿著那身黑旗袍，拖着那個行李箱。箱中有火燭元寶、白布灰瓦，還有17年的眼淚，11次的真心——「每個人來到世界上，都帶着一個行李箱，有一場show要做給大家看。人生這場show，你做足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