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要數時下舉世知名的日本藝術家，鹽田千春絕對位列榜首。多年來，於德國留學及定居的鹽田主打裝置藝術，多個以紅線或黑線交纏所織出的裝置項目成為了她藝術風格的標記。近年，東京森美術館館長片岡真實為鹽田策劃了一個名為「顫動的靈魂」（The Soul Trembles）的個人回顧展，雲集了她25年來多件名作和藝術項目，並於世界各地巡迴展出。
去年年初，展覽已於深圳展出過，《開眼》亦有所報道（詳參〈北上鵬城新美術館 鹽田千春牽紅線 顫動靈魂〉），而今次巴黎在展品展出和裝置還原上，基本上大同小異，差異大抵只在於兩地合作形式、展廳的空間使用，以及當地文壇的詮釋側重點上。巴黎大皇宮（Grand Palais）作為今次選址和主辦單位，優勢在於空間比其他當代藝術館寬敞：例如，在入口售票處的輝煌旋轉梯間，策展人便善用其高樓底，掛起了兩層樓高的Where Are We Going，而展館末端則還原了超巨型擺設Accumulation - Searching for the Destination，極為壯觀！另外，其他幾個著名大型裝置包括Uncertain Journey和In Silence均有被高度還原，而上述兩件作品則有賴藝術學校L'École de la Maille的參與，用上合共480公里的紗線才能完成；主辦方亦非常着重推動和報道其合作學校與鹽田工作室之間的互動及延伸創作，以達至教育大眾之效。
由於鹽田近年多次參與設計音樂表演和舞台劇的裝置和布景，展覽也展出了不同演出的照片、錄像、布景設計圖，以至表演傳單……而在芸芸展品中，筆者竟驚喜地發現香港的「新視野藝術節」傳單，正因當年（2016 年）重頭戲《松風》的布景乃出自鹽田之手。此外，筆者也被大型裝置Inside-Outside所觸動：由於作品與柏林圍牆倒下有關，主辦方善用空間營造出一份無名的區隔感，加上適當的照片和文字描述，讓人更深刻地體會鹽田的人文關懷。
此外，展覽在藝文和公營媒體上也被廣泛討論：藝術雜誌Connaissance des Arts更為此製作特刊，收集了一系列專訪和藝文分析。其中見到與華文媒體的最大差異是，文章大多不止討論鹽田所關心的生死議題，而是更根本地回到一系列的哲學性探問，其側重點不止談及靈魂的形而上問題，而是回到人與人之間的存在論議題上。在鹽田早年的Becoming Painting中，她已反思到自己被異化成一件藝術市場的生產工具，因此她才藉着「成為繪畫」而逃離只為謀生的繪畫行為，這想法和行為與法國哲學家德勒茲（Gilles Deleuze）所提出的理論一脈相承，而這也解釋了為何法國的藝文分析會用德勒茲的「逃逸線」（ligne de fuite）概念來解讀鹽田的後期作品。簡單說，德勒茲認為人的創造性和「演化」從來不是傳統進化論中所說的線性發展，而是像在環環相纏的網狀關係中，多向性地擴張和移動。然而，這些移動不一定像線般連繫着，有時甚至會在線與線之間的夾縫中穿梭而變質，這就是所謂的「逃逸」。而鹽田的紗線正正如此，既隨機編織卻看似有系統，環環相纏中卻有斷點，線團中總有線「逃逸」而出。或許這正是鹽田的吶喊，既想逃離社會的規範，卻又總會回到社會本身，而因為逃離，新事物才會應運而生，就如匈牙利諺語所言：「逃避雖可恥但很有用！」
文：塞納河專業投訴員（一群現居巴黎，愛好法國文史哲、電影和奇聞趣事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