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封面

無名周記:富士電視台風雲

【明報專訊】日本藝人中居正廣去年底被雜誌揭發2023年跟富士電視台女主播發生「糾紛」(日本傳媒稱為「女性トラブル」),中居給予掩口費和解。中居宣布退出娛樂圈,而富士電視台聲譽重創,失去大批廣告客戶。富士電視台高層上周一召開長達10小時23分的記者會,多達437多名記者參與。記者會沒有披露更多資訊,反而網上多了同情富士電視台的聲音。與此同時,最初爆料的《週刊文春》又修訂了報道,令醜聞更令人像霧裏看花。事件反映了日本傳媒什麼生態?

《女性セブン》跟《週刊文春》去年12月先後報道,2023年一名富士電視台女主播跟中居正廣在一個飯局上發生涉及性的糾紛,中居事後透過經理人向該名女性支付巨額金錢和解。兩份雜誌指事發那天的飯局是由富士電視台節目部主管級人員安排。《文春》還採訪到女事主,據該雜誌最初報道,是富士電視台節目主管A邀請下,她才跟中居吃飯,結果遭對方性侵。她事後向富士電視台報告,她本來想控告中居,中居支付賠償金了事。女事主對中居及富士電視台的處理感到憤怒,希望不再有女性受害。

首個記者會限制多惹眾怒

事件爆出後,輿論除了針對中居外,富士電視台安排女主播跟中居吃飯,知悉事件後仍然繼續讓中居做節目,亦成為眾矢之的。富士電視台1月17日舉行的閉門記者會諸多限制,未能平息風波之餘更惹眾怒。該次記者會後有超過70家企業抽起在富士電視台播放的廣告。

為了止血,富士電視台1月27日再次召開記者會,除了傳媒機構記者外,網媒記者、自由記者也可參與,結果多達437名記者出席。下午4時開始的記者會,直到翌日凌晨2時23分才結束。不過,這場記者會揭示的新資訊並不多,反而記者會本身成為話題。

記者會有5名高層出席。富士電視台社長港浩一及會長嘉納修治一開始便宣布會辭職。嘉納修治承認對人權意識不足,未能充分照顧當事人,又對觀眾、廣告公司、股東、媒體、演出者、製作公司及所有相關人士帶來困擾與麻煩,深表抱歉。港浩一更稱希望親自向女事主道歉。

根據各傳媒事後的紀錄,記者會披露的新事實屈指可數。富士電視台社長港浩一於2023年6月便得悉事件,但沒有按程序通報電視台的監察部門,只有少數人知悉此事。他的解釋是尊重女事主意願,並強調負責照顧她的醫生及跟她接觸的員工也如此判斷,希望在少數人陪伴下幫助她復工。事發後,港浩一雖然承認對中居正廣感到憤怒,但沒有調查他,反而讓他繼續做節目。事件另一焦點是,女事主是否被富士電視台職員A安排跟中居應酬;而強迫女主播當「接待員」、要她們跟男星應酬是否富士電視台常態等。對前者,富士電視台強調已問過A,但A否認;對於後者,富士電視台卻是含糊其辭。港浩一否認要女主播做「接待員」,但稱主播要認識不同場合的人士、增廣見聞,承認有女主播出席社交聚會和晚宴:「我們在這些聚會中玩得很開心,但冷靜想一想,身居高位的人請你去吃飯,可能有人不喜歡,但又不得不去。」

提問屢涉隱私 電視台拒答

披露事實不多,但這場長達10小時的記者會卻成為話題,記者跟富士高層舌劍唇槍的片段在網上流傳。當日的記者會除了在富士電視台直播外,不少網上平台也有直播。富士電視台這場記者會跟大家印象中的日本記者會完全相反,記者不守秩序、咄咄逼人提問,甚至表達自己意見、高聲呼喊,主持人則無法控制秩序。主持人再三強調,出於保護女事主隱私的考量,提問要避免涉及具體個人資訊,但記者會上卻不斷出現類似提問。有記者追問一名曾接受女事主諮詢的相關人士,雖然沒有提及個人資訊,卻被阻止。他怒道:「這樣根本無法提問!簡直是笑話!」

記者會上有不少問題涉及中居跟女事主的糾紛內容。管理層以「涉及隱私」為由拒絕回答,一度跟提問者展開近20分鐘激辯,幾名記者也高聲發言。最後,要由另一名在場記者指出這類問題會對女事主有「二次傷害」,贏得現場掌聲。

記者會上另一個焦點是為何曾擔任富士電視社長及會長,並長期擔任高層職位的日枝久未有出席,現場一度怒吼聲四起:「為何要逃避?」

記者圍攻 輿論同情電視台

記者會上很多時間便在這樣的糾纏下流走了。有人質疑富士電視台讓年邁管理層在眾目睽睽之下飽受記者圍攻並不恰當,網上更多意見批評記者質素。記者會終於在凌晨2時23分結束,X上的熱門標籤是「富士電視台好可憐」。專修大學的山田健太教授對《每日新聞》稱,今次記者會雙方缺乏共識,即部分關於中居與女事主之間的事實無法公開。他說:「不同觀點的提問本是好事,但關鍵在於如何提問才能真正接近事實。情緒化的發言或揭發未經證實的信息,都並非記者會的目的。」

曾任職美聯社等海外傳媒的神保哲生當天也有出席記者會,但舉手多個小時也未被點名,中途便離開。他覺得很多記者提問並不是為了問問題,而是趁機發表個人演說來「表演」。這跟社交網絡興起有關,但這正好中富士電視台下懷。他對《朝日新聞》稱,覺得這個馬拉松記者會是富士電視台巧妙的damage control,因為不限制參與者,讓傲慢無禮的提問者對年邁的董事提出尖銳問題,反而對富士電視台更有利:「高層們一直低頭忍耐,這畫面全程直播,既展示他們在道歉,同時也讓人覺得傳媒太過分了。」

記者會後另一對富士電視台有利的消息便是《文春》修訂了最初爆料的報道。最初報道指女事主是應富士電視台職員A的邀請跟中居吃飯,但改為女事主是由中居邀請,而她當時認為中居的邀請「是A安排的會議的延伸」。《文春》又說,A之前曾帶女事主去中居家中BBQ,認為富士電視台職員的確捲入醜聞。

主流傳媒可能礙於法律風險等考慮,對富士電視台的醜聞報道往往只針對事件的影響,這也是最容易處理的。據《每日新聞》2月1日報道,事件預計令富士系列電視台在2025年3月財年的損失將達到13億至14億日圓,由於事件尚未平息,損失可能進一步擴大,更動搖了富士地方電視台的經營。如果要搞清醜聞來龍去脈,只能閱讀《文春》等周刊誌。《文春》近月仍然繼續在爆料,例如上月中《文春》又採訪了一名富士電視台現役女主播,指曾被富士電視台安排到酒店套房與男藝人聚餐,對方意圖性侵。《文春》等周刊誌向來叫人又愛又恨,雖然不時揭人隱私,有時報道又粗疏,不時要更正甚至被告上法庭,但因揭露政壇商界黑幕,有時令人覺得跟乖乖的主流傳媒相比,《文春》更盡了傳媒責任。轟動一時的尊尼事務所創辦人喜多川性侵少男醜聞,最初便是在1999年由《文春》揭發。但礙於尊尼事務所的影響力,其他主流傳媒集體噤聲。尊尼事務所到2023年才承認事件。

尊尼事務所醜聞多年後才有人理會,但今次中居正廣醜聞後,廣告商紛紛跟富士電視台割席,記者對富士電視台窮追猛打也反映了日本社會風氣改變。改變當然不會一時三刻達至。雖然事件很多細節未明,但富士電視台已承認處理性侵指控時有失誤。這場超過10小時的記者會可議之處甚多,但如果單單看到記者會的混亂便覺得富士電視台很可憐,放棄追究富士電視台在事件的責任,完全是捉錯用神。就像上文提及的神保哲生指出,日本記者俱樂部長期壟斷了新聞界,自由身記者沒有空間發展紮實的新聞報道,於是當記者會無限制開放時,記者俱樂部的記者因為在溫室長大缺乏對權力對抗的訓練,而其他記者則因為缺乏經驗,準備不足,結果無法問出有意義的東西,雙方都暴露了各自不足,「反映了日本新聞界的不成熟」。

這場電視台風雲不僅是一宗娛樂新聞,還涉及傳媒應該如何監察有權力機構等大問題,事件會怎樣發展、傳媒如何報道,都值得留意。

文˙林康琪

編輯˙王翠麗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上 / 下一篇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