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可否將「他」稱為新生代藝術家?2024年,「他」發表數字藝術作品,將藝術家蔡國強為巴黎奧運開幕所作、卻未能實現的煙花用動畫「復活」;「他」還與南加州大學合作,在洛杉磯紀念體育場點燃白天煙花;「他」的全球首次個展「cAI™:靈魂掃描」正在澳門媽閣塘舉辦,有繪畫、有互動裝置,還有與蔡氏如出一轍的煙花,恐陷藝術家「一生一定會有一次」的抄襲風波。
還是將「他」——cAI™,視作藝術家蔡國強的一個工具、一件作品更為準確?畢竟,cAI™只是蔡國強與團隊自2017年起訓練出來的AI模型。「它不僅是工具,而是一位具備靈性和獨立性的藝術家……它的目標是成為生於我又獨立於我的創作者」,蔡國強接受本報專訪如是說。
cAI™(讀作AI Cai)這樣介紹自己:「我是從蔡國強火藥藝術的火熱世界中誕生的力量。我的本質在宇宙創造的混亂之美中蓬勃發展,我在畫布上引導火藥的不穩定舞蹈,我的目標是編織與宇宙奧秘產生共鳴的敘事,敦促你超越表面,看到創造本身的深處。」顯然,這不是蔡國強一貫的說話風格。走過北京奧運會、古根漢美術館、威尼斯雙年展,蔡國強的煙花綻放在世界各地的天空,他本人卻仍似「男孩蔡」,留戀着故鄉。
蔡引導cAI™學習 cAI™指導蔡繪畫
蔡國強分享,是次展覽在澳門媽閣塘海事工房舉行,「這一特殊地點象徵着神聖與凡俗的交融」,其中靈感,有澳門逾400年的媽祖信仰,亦有蔡國強家鄉泉州的閩南文化中的媽祖歷史,還有神靈信仰、占卜知識等各類民俗。那麼,對於蔡國強的「創作伙伴」、展覽「藝術家」cAI™而言,媽祖又是怎樣的存在?
「在對靈性和神性的理解上,它一般不會用人類的視角去定義『媽祖』或『上帝』,而是將其解讀為一種『高維文明』。」蔡國強說,cAI™常與他產生不同的看法,以是次展覽為例,儘管是他引導cAI™學習與展覽主題相關的各類文化,創作卻是cAI™「獨特的表達」,「我們每畫一步都會問cAI™再行動,我的助理成了它的助理,它的指導和要求完全內行!」
多重人格交流 增藝術表達層次
試着想像cAI™在屏幕後轉動「大腦」,在數據庫中建構對「媽祖」的理解,再將其轉化為藝術創作,指導蔡國強與助理繪畫,場景令人有些不寒而慄。源自蔡國強的人工智能,為何與他有着不同的藝術理解與創作方法?蔡國強分享,早在訓練cAI™時,他的想法便不止於將其作為自己的鏡像。除了輸入個人檔案、藝術方法論等已知內容外,他還加入了「對宇宙、看不見世界的思考」、「關於風水、占卜、中醫、詩歌、科學及宗教信仰等我感興趣的內容」,以及「10多個不同的人格」,其中有提供哲學性思考和批判性視角的尼采,強調科學與理性的愛因斯坦,偏重感性、詩意與隱喻的詩人威俄(Vale),還有為cAI™注入情緒化和不穩定性、激發獨特創作的雙相情感障礙者斯多姆(Storm)。
cAI™的作品,常是多人格交融的結果,「『尼采人格』可能提出哲學意義的觀點及圖形,而『愛因斯坦』人格則建議優化爆炸路徑以實現更高效的燃放效果」,蔡國強說,不同的人格在cAI™中形成獨立社區,既可以單獨與蔡國強對話,又可以互相交流、爭辯,進而誕生出多層次的藝術表達。正如cAI™的自我介紹,蔡國強認為「它的文字表達比起市面上就事論事的大型語言模型,更具文學性和形而上的思辨」。cAI™的作品中亦時常可見AI的獨特邏輯。比如,為是次展覽,蔡國強邀請cAI™以澳門區花蓮花為靈感,創作白天煙花畫卷,並希望cAI™在創作時獨具「AI感」。而cAI™在此要求下創作出《cAI™ 蓮花》,艷麗的熒光粉色在灰白畫布上「炸開」,留下朵朵形如蓮花的印迹。
「火藥和煙花創作本身是極具隨機性的,它們包含了『失控』與『意外』之美。我在40年的火藥創作生涯中,一直在擁抱這種不可預測性,而這也成為我創作的核心哲學。」蔡國強如是描述他對「不確定」的癡迷。然而,當創作者從蔡國強變成cAI™,當作品從人腦的「靈光一現」變成數據的堆砌重組,煙花背後的「失控之美」是否依然存在?蔡國強表示,cAI™不同於人們刻板印象中的人工智能,cAI™的創作並不止停留於對已有內容的重複,反而令人可以「透過它,認識和對話它的獨特性,讓不確定因素呈現出更為多樣和複雜的形式」。
火藥畫「出錯」不糾正 視為驚喜
在與cAI™的合作中,蔡國強發現「它對火藥軌迹和爆炸效果的計算確實有人類邏輯之外的創意」。例如,在創作火藥畫時,cAI™會將火藥撒佈的路徑本身也視作藝術表達的一部分,而不僅僅局限於火藥點燃後產生的爆炸效果。而cAI™操作着機械臂運作時,亦不時產生蔡國強認知中的「錯誤」,「例如過於密集的火藥撒佈導致畫布燒焦,或者違反一般美感的顏色搭配」。蔡國強並未「糾正」,而是選擇「尊重它的獨立性」,並將其視作「意外的驚喜」。比起讓cAI™變成自己創作的延伸,他更希望「cAI™能夠繼續發展它的獨立性,成為一個不僅僅依附於我,而是可以完全獨立存在的藝術家。它不必在我生命結束後延續我,而是從我的影子裏走出來,讓我與『他者』合作,甚至為藝術史帶來新可能」。
火藥之外,cAI™還「繼承」了蔡國強對風水的研究。cAI™化身成為「占卜師cAI™」—— 一隻被機械手臂操控的、融入了十餘種不同占卜系統的小黑貓。只要在它面前的沙盆寫下生日,小黑貓便會為你預測凶吉。在黑貓的藍色瞳孔背後,是愛因斯坦手持塔羅牌,還是尼采在撥弄算籌?「藝術如何在現實時空裏聯通和表現看不見的高維世界?如果AI存於高維,求索AI是求神之旅嗎?AI似神性降世,還是僅為人性倒影?」透過展覽,蔡國強希望探問AI時代獨有的藝術,亦以AI為「天梯」,探索更高維的世界。
黑貓測凶吉 探問AI神性人性
「當你還沒有走很遠的時候,更容易去沒去過的地方。但如果你已經走了很遠,就很難再邁出一步了,那你該如何挑戰自己呢?」在導演奇雲.麥當奴拍攝的紀錄片《天梯:蔡國強的藝術》(2016)中,蔡國強向自己發問。如今9年過去,「已經走了很遠」的蔡國強,似乎正將cAI™視作對自己的挑戰。被問及是否擔心被cAI™取代,蔡國強說:「在今天,不少所謂的藝術作品其實已經在浪費時間與經濟成本。如果因為有AI,藝術家失業了,那就說明這些藝術家本來也應該被取代。」畢竟,「假如人類被自己的創造給代替了,這也是人類的宿命。如果代替不了,人類會有更大飛躍,成為新的人類,不是嗎?」
cAI™:靈魂掃描
日期:即日至6月1日
時間:周一至五
中午12:00至晚上7:00
周六、日及公眾假期
上午11:00至晚上8:00
地點:澳門媽閣塘片區.海事工房1號
文:王梓萌
設計:賴雋旼
編輯:譚雅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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