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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具、內褲、白紙一張——整蠱極權統治的比較研究(文:陳家洛) (09:00)

獨裁政權本質自我膨脹,一臉嚴肅又驕傲的官員總愛殺氣騰騰的談法論政,其實只是一味靠鎮壓來續命。當權者和他們的喉舌說對抗爭的「忍無可忍」只是一塊遮醜布,為自己早已不得人心的劣績所引發危機來一個本末倒置,不負責任的企圖轉移視線。認受性已經低無可低的政權無所不用其極去公審、凌辱抗爭者和同情他們的人,對趨炎附勢之徒則重重有賞,暴政之下人民和正義的距離愈行愈遠,rule by law再異化成rule by fear。

既然暴政對人民和在外的假想敵敢於亮劍,又死愛面子得難以自拔,抗爭行動有時會走向整蠱做怪其實無可厚非,那就是將本來嚴肅甚至悲壯的抗爭主題加入諷刺、幽默的元素,令當權者回應時露出無理取鬧的醜態,從而引起哄堂大笑,在被打壓的公民社會中產生更大共鳴,減低社會瀰漫的恐懼。高壓統治下,人民有時覺得孤單寂寞,失落無助,不過只要想到歷史上世界各地曾經出現的一些整蠱極權統治的事件,比較之下,自然就知道,原來強權的弱點之一,就是不會處理幽默和搞笑!

10個整蠱極權的例子

2019年,中亞國家哈薩克斯坦一個年輕抗爭者受到一個蘇聯時期的政治笑話啟發,手持一張白紙在廣場上站着,看看會發生什麼事,他被拘捕的片段被瘋傳。在那個笑話中,法庭向該名被控「破壞社會安寧」的人查問:為什麼手執白紙?得到的答案是,因為大家都知道了,便不需要寫下來!無論最終結果是因為一張白紙坐監或是無罪釋放,政權都是輸家。哈薩克斯坦少年最終沒有被檢控,大衛勝了歌利亞一仗。

2016至18年,中東伊朗的婦女團體為「爭取入場睇波」,女扮男裝混入了只准男性入場的足球賽事,又拍照錄影留念,成功製造話題,突顯政權和社會保守的荒謬程度,「衛道之士」也找不到好的理由繼續禁止婦女入場觀看任何運動賽事,有關禁令終於解除。

2016年,非洲津巴布韋一名牧師披着國旗在社交媒體發表他對穆加貝政府獨裁腐敗的意見,呼籲人民不要啞忍,要勇敢站出來,無心插柳的演變成一次#ThisFlag全民運動,影響力遍及整個非洲及關注津巴布韋的國際社會。

2013年,土耳其首都安卡拉的地鐵車站內一對情侶接吻,被當局警告公眾地方行為不檢之後,年輕人自發一起到站內「接吻抗議」,因為反應太熱烈,加上這次行動又如此充滿愛與喜樂,負責執行任務的警方最後也束手無策,事件突顯政權的荒謬。

2012年,俄羅斯西伯利亞發生了史上第一個玩具抗議行動,因為反對普京政權的公民遊行集會活動被完全禁止,於是有示威人士將小型的示威標語貼在玩具公仔手裏,然後在公眾地方展示。結果西伯利亞政府下令禁止了這個涉及100個「出奇蛋」玩具、100個樂高迷你人、20個玩具兵、15隻毛公仔和10架玩具車的示威,理由是「它們不是俄羅斯公民,所以不享有示威權利」!

2011年,白俄羅斯反對總統盧卡申科的示威者,因為一喊口號就會引發警民衝突,所以就試過沒有口號標語,純粹拍掌的一連串行動,即使行動最終沒有促成盧卡申科下台,而打壓亦無日無之,但全世界見到白俄羅斯人心不死,本身就是一個重要信息,如果不是俄羅斯撐腰,盧卡申科根本不能管治。今年我們再次見到爭取民主的運動,當中絕大多數都是首次參加抗議行動,在獨裁統治下的白俄年輕人沒有如政府預計般會接受現實、放棄發聲。

2007年,關注緬甸人權狀况的團體,發起一場Panties for Peace運動,世界各地的緬甸大使館收到女性內褲,諷刺緬甸軍政府對昂山素姬的長期軟禁,目標也是要令剛陽氣十足的軍方領袖在面對大量寄來的內褲一事上尷尬,成為緬甸社會的一個話題、一個笑柄。

1999年,塞爾維亞發生了一次「警方拘捕爛油桶」事件。反抗米洛舍維奇政府的年輕人,將一個畫上了他的頭像的油桶棄置在人流多的城市市中心,又將一個球棒放在桶上。途人把零錢放入這個「阻街」的物體,就可以向米洛舍維奇頭像捶打下去,發泄不滿。最後警方到場將一個傷痕纍纍的油桶移走,過程中沒有拘捕任何人。

1980年代,軍法統治時期下波蘭人杯葛不堪入目的新聞報道時段,但行動毫不起眼,於是開始將電視放到窗邊,後來更出現在黃金新聞時段帶着電視落街散步的行動。試想想幾十戶人家將電視機放在嬰兒車、單車上,並沒有觸犯任何法律,卻讓大家知道人心不死。

1987年,年輕的波蘭人組成了「橙色另類」—— 一個無厘頭的搞笑運動,參加者身穿小丑服裝,唱着斯大林時代的紅歌在街上歡呼「我愛共產黨!我愛秘密警察!」這個另類的愛黨撐警大聯盟,本來政權大可不必理會,可是武警還是忍不住要拘捕小丑們,變相確認了他們的搞作的潛台詞,無厘頭式的幽默也確實在民主運動低潮時候製造頑皮的頑抗精神。

暴政其實很笨重

上面10個例子讓我們見到,整蠱極權統治的手法可說是層出不窮、創意無限,有的只是為發泄個人情緒,但有的可以一呼百應、星火燎原,產生制約暴政的效果。整體來說,嘻笑玩鬧政權的舉動在民間一直起着克服恐懼和冷漠的積極作用,而且幽默感肯定是普世價值,跨越時空國界。

重要的是,在逃亡和入獄之間,不認命的老百姓用幽默風趣的手法金蟬脫殼,在暴政猛攻清算的惡劣環境下製造一個又一個的平行空間。我們發現,原來平時可怕的暴政,被突襲整蠱時的反應其實十分可笑弱智,尤其當政府中人一時反應不來,就會老羞成怒,連珠炮發,但愈是咬牙切齒,就愈為他們眼中的亂黨加持,而外交部發言人出言恐嚇外國的政府時還意外地為反對暴政的「國際戰線」助攻,所謂「認真便輸了」,可能就是這個意思吧!

延伸閱讀:M J Sørensen, Humour in Political Activism: Creative Nonviolent Resistance.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16.

作者是浸會大學政治及國際關係學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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