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初俄羅斯軍隊從烏克蘭東北部哈爾科夫撤離後，俄國總統普京上周三頒布「局部動員令」，以徵召更多士兵繼續展開「特別軍事行動」。儘管克里姆林宮始終拒絕將特別軍事行動升級為「戰爭」，但這是俄羅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首次動員，正揭示俄烏衝突邁入新階段。
據俄羅斯國防部長紹伊古的說法，軍方的目標是徵召30萬名預備役軍人，主要為具作戰經驗或相關軍事專業人員。然而局部動員令被指用詞模糊不清，俄國獨立媒體「歐洲新報」（Novaya gazeta.Europe）甚至指出它包含一個秘密條款，容許國防部徵召多達100萬人。雖然克宮否認有關報道，惟不少俄羅斯人選擇逃跑而不是戰鬥，據報至今已有逾26萬名適齡人士離開俄國。
在局部動員令頒布後，大批民眾經陸空兩路離開俄國，導致當地機票火速售罄、價格飈升，而邊境關口亦出現車龍等候過境，尤其是當地人可免簽證入境的國家，包括格魯吉亞、哈薩克和蒙古。同時，不少俄國人亦設法以身體不適、升學進修等理由逃避兵役，現在金融、資訊科技和傳媒等行業人士率先獲得豁免。此外，根據當地獨立人權組織OVD-Info的數據，以莫斯科和聖彼得堡為首的38個俄國城市爆發反戰示威，結果有逾2000名示威者遭拘留。
俄烏戰場局勢短期難改
俄國局部動員的短期成效備受質疑，西方專家一致認為它不能重塑俄烏戰場的平衡。他們的主要理據是，在戰場上兵力的質素比數量更重要，尤其牽涉到軍事訓練水平、軍隊凝聚力及士氣等難以量化的因素。俄羅斯預備役軍人很可能面臨訓練不足的問題，皆因當局把他們的服役時間縮短至一年，藉以推行兵役制改革，建立以合約軍人為主的職業化軍隊。一般而言，整個動員過程需時數個月才能完成，包括進行徵召、訓練和裝備等，所以剛徵召入伍的俄軍不太可能在短期內組建新部隊及參與攻擊行動。再者，普京展開軍事動員前欠缺有效的政治動員，未能向國民解釋清楚「國家陷於生死存亡」關頭，人們自然不願意為國家捐軀，最終難以提振俄軍士氣。
俄國局部動員亦反映其戰略調整，意味着俄軍在衝突中從進攻轉為防守。俄方特別軍事行動的實際目標原本是奪取基輔，後來調整到奪取整個頓巴斯地區，但後者在烏克蘭重奪哈爾科夫後已變得不大可能。克宮目前的首要任務，相信是務實地保住已經控制的烏克蘭領土，包括剛舉行「入俄公投」的盧甘斯克、頓涅茨克、扎波羅熱、赫爾松4個地區。俄羅斯動員徵召的新兵有機會被立刻派上前線，從而鞏固俄軍在前線的兵力及負責其他防務工作，以應對烏克蘭進一步反攻。長遠而言，克宮寄望局部動員有助輪替前線士兵，藉以擴充俄國延續戰事的能力，讓俄軍有機會重整旗鼓。
必要但不受歡迎的政策
也許克宮早已預料軍事動員會引發國內強烈反彈，所以普京一直依賴自願參軍的士兵，並曾多次拒絕擴大徵兵範圍。俄羅斯獨立民調機構列瓦達中心（Levada Center）的最新數據顯示，約四分之三受訪者仍支持普京對烏採取特別軍事行動，但普遍民眾對烏克蘭局勢的關切逐漸消退，並視之為一場漫長戰爭。據該中心總監Denis Volkov解讀，俄國人對戰爭的支持建基於他們毋須參與當局正在烏克蘭所做的事，讓當地人還能保持生活一切如常。這也是普京治下與俄羅斯人建立的社會契約，倡議國民犧牲個人自由來換取社會穩定和繁榮。克宮顯然明瞭，民眾對普京給予口頭上支持，跟他們親自走上前線與北約對抗，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普京不惜逆民意而行，宣布俄國局部動員，恐怕不在他預期之內。有分析認為，普京曾為特別軍事行動設定時間和範圍的限制，但他低估了烏克蘭的抵抗意志和力量，迫使俄方最終不得不將行動升級。俄羅斯《獨立報》社評指出，若俄國沒有局部動員，就不可能取得勝利；而如果沒有勝利，普京便不可能保持民望高企。在推行這必要但不受歡迎的政策時，普京訴諸俄羅斯民族的愛國主義精神，呼籲人民追求美好生活之外，也可以與國家共同渡過困難時間。克宮亦嘗試挽救普京形象，重演「好沙皇、壞貴族」（Good Tsar, Bad Boyars）把戲。因此，普京把局部動員令的內容交由防長紹伊古解釋，而他的發言人則將動員過程中出現的錯誤推卸給地方官員。
「垂直權力」體系的考驗
在上任之初，普京建立「垂直權力」（power vertical）體系，透過各種手段將議會、地方政府和寡頭商人的權力收歸中央，以擺脫1990年代的政治動盪（註）。儘管親政府的統一俄羅斯黨在本月地方選舉大獲全勝，寡頭商人已失去政治影響力，但局部動員令可能影響北高加索地區穩定。車臣共和國領袖卡迪羅夫（Ramzan Kadyrov）表示不會響應普京動員令，而達吉斯坦共和國則爆發反動員示威和激烈警民衝突，皆因兩地早已派出大量人手到烏克蘭前線作戰。
在普京治下，莫斯科對這些共和國給予較大自由度，以換取他們的政治忠誠，至今情况未見重大轉變。舉例說，達吉斯坦領袖梅利科夫（Sergey Melikov）便指摘示威活動是外部勢力策劃和控制，旨在使國內局勢升溫。不過，俄烏衝突終究埋下了種族仇恨種子，皆因不少北高加索人相信克宮特意徵召大量穆斯林人口入伍，從而代替俄羅斯人作戰。
局部動員令亦考驗俄羅斯官僚體制，而歷史顯示其執行能力存在重大問題。俄羅斯的官僚主義素來為人詬病，故此「垂直權力」體系致力於提高管治效率。近年俄國政府愈發重用技術官僚，例如現任總理米舒斯京（Mikhail Mishustin）便曾擔任聯邦稅務局長。不過即使在和平時期，俄羅斯公共行政體系依然缺乏效率，猶如當局年前未能積極動員民眾接種新冠疫苗，因此在戰爭時期，其軍事動員效率難免飽受懷疑。
俄羅斯政變的可能性？
當俄國局部動員的短期成效不彰，也勢必引發國內反彈和衝擊「垂直權力」體系，而克宮仍執意推行這項政策，自然惹人聯想普京已經窮途末路。綜觀俄羅斯歷史發展，軍事失利引發革命屢見不鮮：日俄戰爭的失敗觸發第一次俄國革命，而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結果導致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
從歷史類比角度看，假如俄羅斯局部動員令確實反映其戰事失利，普京政權很可能面臨倒台風險。誠然，在俄國政治宣傳機器下，克宮有機會仍可以把軍事失利描繪成某種勝利，所以普京被民意拉下的可能性不大。然而在俄烏衝突爆發後，俄羅斯管治精英之間的鬥爭愈發激烈，而普京作為仲裁者、協調各方利益的角色正在消失，兩者此消彼長，隨時影響整體政治體系的穩定運作。
註：王家豪、羅金義（2022），《普丁的俄羅斯帝國夢》，台北：新銳文創，第一章
作者是莫斯科國立國際關係學院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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