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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亞五國獨立30年 如何擺脫「前蘇聯國家」刻板印象?(文:孫超群) (09:00)

蘇聯解體前,經歷漫長垂死掙扎,加盟國相繼退出,有些嘗試力挽狂瀾。對依賴蘇聯的加盟國來說,一時難以接受「被獨立」。直到1991年「八月政變」,成為蘇聯解體最後一根稻草。當時,除了吉爾吉斯首任總統阿卡耶夫(Askar Akayev)高調反對政變,中亞國家領袖皆保持沉默,心底盼望政變成功。可是政變失敗,中亞五國只能脫離母體獨立。1991年12月,《白拉維沙協議》(又譯《別洛韋日協議》,Belovezh Accords)塵埃落定,哈薩克成為退出蘇聯的最後一國。

30年前,中亞國家難以想像路該如何走。30年後,終究成功生存,成為各具特色的主權國家。它們是獨立個體,卻又是連體嬰,歷史和地理把其命運繫在一起。事過境遷,我們該如何重新審視中亞五國,擺脫它們是前蘇聯國家的刻板印象?

決定走自己的路

哈薩克首任總統納扎爾巴耶夫(Nursultan Nazarbayev)在紀錄片專訪中透露,在蘇聯解體關鍵時刻,土庫曼曾邀中亞國家組建統一的突厥斯坦共和國,惟大家擔心激起民族衝突,最後未成事。天下大勢,合久必分,此洪流下,勉強沒幸福。大一統是否一定較好?歷史沒如果,今天證明,即使各國發展步伐不一,起碼能獨當一面。

哈薩克經濟實力獨佔鰲頭,以得天獨厚的石油產業推動增長,成功吸引歐美大量外資,其人均國民生產總值更在2015年一度超越俄羅斯,國際社會不再視之為小國。

烏茲別克近年經濟改革開放,營商排名上升。前總統卡里莫夫(Islom Karimov)治下,烏國經濟封閉保守,血汗棉花產業為人詬病。但「烏國鄧小平」新總統米爾濟約耶夫(Shavkat Mirziyoyev)上台後,推行經濟改革開放,大放異彩,該國世界銀行營商排名由2015年第141位暴升至去年第69位。

「中亞北韓」土庫曼獨立後以中立國自居,政經體系新瓶舊酒,承襲前蘇聯,以天然氣支持的兩代總統個人崇拜體制牢不可破。

塔吉克和吉爾吉斯道路最曲折。前者1990年代經歷內戰,爾後在位近30載的總統拉赫蒙(Emomali Rahmon)以穩定壓倒一切,但其經濟是五國中最落後,國民多赴海外工作,成為全球最依賴外匯的經濟體之一。後者是區內較民主國家,但經歷2005、2010、2020年3次變天,政局最不穩;現總統扎帕羅夫(Sadyr Japarov)重返總統專制,出現民主退潮。他操弄民粹,「國有化」加拿大企業的金礦,或打擊外資信心,令經濟雪上加霜。

中亞五國30年自力更生,有些國家成績有目共睹。但獨立不等於可各自為政。基於歷史及地理因素,中亞地區本身就是一個整體,一國內政必涉及他國內政,不少區域問題需合作應對。

資源分配是顯例。蘇聯時期計劃經濟下,中亞上游(塔、吉)與下游(哈、烏、土)存在資源互補機制。夏天,上游國提供下游國較多水資源,作水利灌溉;冬天,化石能源豐富的下游國則向上游國供應更多電力,作供暖用。蘇聯解體後,機制瓦解,大家以狹窄國家利益行事,視資源作外交博弈籌碼,關係惡化。典型例子是烏塔關係,一向不友善的卡里莫夫與拉赫蒙交惡,向其停售電力及天然氣。後者建水壩,保障能源安全,卻影響前者獲取水資源,最終雙輸。

另一問題是國界爭議。蘇聯70年間,中亞五國邊界不是法定國界,也非民族邊界,只是鬆散行政邊界,民眾可自由穿越,各族在邊界混居;領土頻頻變更,出現不少飛地。各國獨立後,接壤費爾干納盆地(Fergana Valley)的烏、塔、吉三國,因國家利益及民族爭議,難就劃界達共識,衍生區域安全威脅。如2000年代恐怖組織烏茲別克伊斯蘭運動(Islamic Movement of Uzbekistan, IMU)從阿富汗受訓後進入中亞,自由越界發動襲擊。為解決安全隱憂,卡里莫夫在邊境放置地雷,惹怒鄰國。

時移世易,中亞各國似深明合作應對區域共同問題之重要。樂觀情緒出自2016年烏國總統米爾濟約耶夫上台後的新景氣。他一反前任保守作風,改善與鄰國關係。區域合作上,今年亦有不少突破,如吉爾吉斯受助於其他中亞國家供應電力,紓緩因缺乏水資源發電而致的能源危機。今年8月舉行了中亞國家元首協商會議,是自2017年確立機制以來首次集齊五國領袖出席。最近哈、烏更簽署《同盟關係宣言》,建立政治聯盟雛形。卡里莫夫年代,這些區域合作是天方夜譚。

獨立30年後的今天,大家面對迫在眉睫的區域以及全球問題,如阿富汗局勢不穩、恐怖主義威脅,以及氣候變化加速區域水資源流失。這些客觀因素,令區域合作比過往變得更可能。

為何中亞愈來愈重要?

或許,我們習慣稱呼中亞五國為前蘇聯國家,但現在俄羅斯對中亞影響力,早已大不如前。經濟上,哈薩克的主要外資來源以荷蘭為首,美國和瑞士次之。土庫曼的主要產業是天然氣出口,出口的天然氣絕大部分銷往中國市場,早已扭轉昔日依賴俄國市場的局面。中國更透過「一帶一路」倡議,漸成中亞國家重要貿易及投資伙伴。

外交上,中亞國家多奉行平衡外交策略,與各方維持友好,不會押注其中一方,哈薩克和烏茲別克是表表者。哈薩克雖是俄羅斯主導的歐亞盟(Eurasian Economic Union, EAEU)重要成員,但遇到有爭議的國際事件,不會與俄同聲同氣。今年6月,哈薩克表態反對把經濟性質的歐亞盟政治化,不會與俄反制西方國家制裁。烏茲別克亦多番拒絕重新加盟軍事性質的集安組織(Collective Security Treaty Organization, CSTO),但加入歐亞盟成為觀察國,亦加深與華經貿合作。

即使俄羅斯在中亞的勢力消退,中國在中亞的經濟影響力「超俄」,但俄國仍掌握軍事領域,除了領導以前蘇聯國家為主的集安組織,亦在吉爾吉斯和塔吉克有軍事基地。這一局面形成中俄兩國經濟和軍事之分工合作,有利穩定區域勢力均衡。

近年愈來愈多大國積極涉足中亞,為何這地區變得重要?

對俄羅斯來說,特別自阿富汗變天後,害怕極端勢力威脅國安。俄羅斯是中亞外勞主要目的地,若中亞前線失守,極端宗教勢力擴張,透過人口流動威脅俄國國內安全,後果不堪設想。塔利班奪權後,普京曾強調,當務之急是阻止「激進伊斯蘭主義」從阿富汗蔓延開去,近月俄國頻頻在中亞舉行軍演,時刻警惕。

對中國來說,打擊「三股勢力」的最大目標,就是維持對中亞的戰略經濟安全。中國與西方國家關係惡化(特別與天然氣供應國澳洲),加上為分散海運取道馬六甲的風險,近年正調整能源策略,多元化能源進口,向中亞買更多能源,土庫曼就是典型例子。今年5月,中國外長王毅對土庫曼表示,天然氣合作是中土關係「壓艙石」,近月着力洽談增加進口該國天然氣,可見中國十分重視與土庫曼關係。面臨阿富汗不明朗,為保障「一帶一路」項目以至中亞—中國天然氣管道,中國將更重視中亞。

土耳其亦是在中亞漸漸崛起的持份者。近年土耳其與歐盟關係緊張,除拉攏俄國,亦積極向東發展。今年11月,土耳其與中亞國家主導的「突厥議會」(Turkic Council)更名「突厥國家組織」(Organization of Turkic States),將以突厥國家為主體的文化組織,升級為政治聯盟。

不再是昔日的前蘇聯國家

1991年12月13日,離蘇聯解體半個月之際,5個孤兒仍在土庫曼阿什哈巴德開會,對茫茫前路感憂慮。獨立後,大家各走各路,好則不相往來,壞則惡言相向。但遇到新冠肺炎、阿富汗亂局、能源短缺危機,發現還需相互合作。中亞五國已進化,不再是昔日的前蘇聯國家,尤其是美軍撤出阿富汗,它們將面對日益複雜的區域政治,還有長路需共同走下去。

作者是香港國際問題研究所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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