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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2020香港」系列|張炳良:管治成敗 責在建制 (09:00)

後2020中央政府重塑特區管治秩序,清除「反中亂港」勢力外,整頓建制、貫徹行政主導。本系列文章上一篇(11月9日)分析了反對派的處境,本篇談建制派前路,下一篇評行政主導體制。

若說過去泛民主派在立法會雖為少數,卻有機可乘,常陷議會於拖拉甚至癱瘓,致施政不順,那麼今後建制派既全面主宰立法會,能如何另闢新局,中央密切注視。管治成敗,除行政班子外,全看建制陣營的能力——即能否選賢與能,當選後能否做出成效。

何謂建制派?

政界及媒體常區分建制派vs.反對派/非建制派:建制派指(最終)支持政府的黨派,非建制派指常站在政府對立方的反對陣營。

九七回歸前,被港英「行政吸納」的工商專業精英,輔助(不是制衡)官僚施政,乃建制派,那時親中的傳統愛國左派,以及新興的民主派,皆反殖批殖,屬非建制派。回歸後,愛國左派自然地成為特區的建制派,但由港英繼承下來的「港官」,仍在中央委任的行政長官(後加上政治團隊)領導下執政,體現中央意旨,延續「行政主導」,而原港英建制精英,成功過渡為新朝建制派,泛民定位於反對派,構成早期穩定體制之四大板塊。

新選舉制下,有意見認為,只有支持「一國兩制」及《基本法》既定建制的參選人,始能通過資格審查,故皆屬建制派,並無非建制派。這近似英式議會「忠誠反對派」的邏輯,即忠誠於既有憲政秩序。所有選委和議員,經確認為「愛國者」,皆忠誠於建制,但毋須清一色,當中有捍衛政府者,也可有批判政府的反對派。

回歸後治港實驗挫敗

特區建制陣營的構成,有不同「血統」、黨派,從來非鐵板一塊。論地區組織力和選戰力,由傳統愛國力量蛻變而成的參選黨派表現較強,過去乃議會建制派的中流砥柱。

按中央原先接納的議會發展路徑,若建制派能佔立法會大多數(實際上也確如此),並有效支持特首及其班子施政,形成穩定可靠的管治同盟,泛民當少數反對派,可構成既利於行政主導、又存在選舉競爭的有節制之「港人治港」模式,結合社會上下左右的參與,中央毋須直接介入管治。

時移世易,至2020年,這個政治實驗被視作挫敗。其原因複雜,包括過去10年泛民陣營的變化(見上篇文章),以及建制派的困局:一是新舊及不同背景愛國者之間的矛盾,二是議會建制派與政府團隊之間的矛盾,三是建制派在民氣及地區普選和部分功能直選(註)上不及泛民。

管治同盟力不從心。建制派過去雖佔立法會近三分之二大多數,卻乏善足陳,常讓泛民操縱議事和程序。中央看在眼裏,不明所以,例如2019年10月起大半年任由泛民拖延而無法選出立法會內務委員會正副主席,直至國務院港澳辦和中聯辦介入,才急急解決。

2019年動亂,中央認定泛民蘊藏反中亂港勢力,更驚覺建制力量對局面失控,特區政府領導薄弱、建制黨派穩定不了社會,最終要中央出手。回歸前,中央以為延續官僚管治,加上新舊精英結合,便可順利治港。這設想未見兌現,令中央重估治港形勢和策略,最後以由上而下手段去「完善」治港制度。不過,處理了「投入」(input)元素,並不保證「產出」(output)質素,關鍵在於系統內轉化效能。

愛國力量的變化和暗湧

近年不單泛民,愛國力量也在起變化。2014年「佔中」後,出現藍營、藍絲,不少並非來自傳統愛國左派或北京重視的建制精英。時勢造英雄,2019年黃藍對壘,新興藍營群組和KOL(意見領袖)積極「勤王」,除勇於跟泛民、攬炒派、分離主義等鬥爭外,也批判官員(特別是所謂「AO黨」),以及他們視為不夠硬淨、指稱已被泛民「中和」的舊建制派。深藍對建制精英尤其不滿。

不少討論聚焦新選舉制下泛民的去路,其實建制派何嘗不是處於十字路口?他們須走出原來的運作舒適圈、適應改寫的遊戲規則。新冒起反西方的民族主義,漸主導藍營政治論述,帶引風向,具強烈的另類民粹主義和政治正確性,對傳統建制派構成壓力和競爭。

中央重整「治港」建制,須考慮起用什麼人,並超越從前圈子和路徑。目前看分四方面:傳統愛國左派、資本家及工商專業精英、回歸後培育的愛國專業和青年精英,及新興藍絲;當然還有一些過渡性人物。在議會「去政黨主導」下,建制派大黨難再獨當一面,但若各據山頭、誰也不服誰,會否製造體制新的暗湧?建制派大黨曾嘗試走既堅持愛國又爭取本土認同之路,現在是否成疑?

建制派競相爭取有為

新局下,反對派不振,看似建制安穩、能成大事,但上述三大困擾仍在。

收緊提名機制後之出選者,理應具相當質素,政見應有實在內涵,可是現時立法會競選,仍有候選人只泛泛而談,拙於公共政策,甚至對香港制度毫無信心,只求內地救港、或搬內地一套,短視和膚淺之處與從前的民粹無別。

新時期議會建制派,政治任務有二:支持政府、監督政府。「支持」不可盲目,「監督」不應為反而反、但求爭取不問實際。從中央看,若泛民干擾已成過去,建制派毋須「護航」,應展現新的負責任、鏗鏘有力的問政風格,如何鍛煉出這能力,乃一大挑戰,不是改制就自動到位,一切靠認真競爭。

建制派並非執政派,也難與美式同一政黨控制國會及出任總統時出現的Unified Government(合一政府)相提並論,而就算在美國也存在不間斷的行政立法角力。議會欲「有為」,往往積極與行政議價,不像英式議會般由多數黨的內閣擺佈。

另一挑戰是整合建制派成穩定施政的力量,必要時一錘定音。誰有能力發號施令,還是讓各自發揮?建制派3類議員(選舉委員會、功能組別、地區直選)的定位和表現自會不同,有政黨背景的跟單幹的也不會一樣,協調需要權威與實力。

建制派過去靠頂住泛民為團結基礎,現已失掉。將來會突顯監督制衡,競相爭取有為,尤其是來自地區選舉的政黨議員,無懼把矛頭指向政府團隊及公務員,以展示問政勇猛、為民請命、為民消氣。政府並非摸不得之老虎屁股,若問政有道,也助提升管治表現。

成也選委會、敗也選委會

中央認為過去直選普選之路只利於泛民及民粹主義,影響議會質素,故傾向精英議政,重設選委會議席,且佔44%大多數。新制能否如願產生賢能、開啟新風,讓社會叫好,自是考驗。可謂成也選委會、敗也選委會。

選委會議員理應不受局部或行業、地區利益左右,較為看重全港和國家發展需要,但不等於政府的天然支持者、對政府提出的照單全收;他們不欠政府,除非中央有強烈表示。部分循選委會出線的新人,議政或屬初哥,但具專業行業地位,及社會和公共服務資歷,其挑戰行政的力度不容輕視。

因此,改制後建制派主打的議會跟政治官僚的角力,不一定比過去建制vs.泛民大小二分天下時期為少,變數仍多,政治不會消失。

註:部分以個人選民直選而非公司/團體票選舉的功能議席

(「後2020香港」系列之四)

作者是香港教育大學公共行政學研究講座教授、運輸及房屋局前局長(20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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