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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傻癡的孤冷文藝宣言(文:劉銳紹) (09:00)

《明報》觀點版今年9月8日刊登拙文〈風雲生《三國》 愁雨出《紅樓》〉,其後收到一些反應,希望繼續探索;於是,有了這篇傻癡的「宣言」。

(1)近日新的高壓壓出新形態

毋庸諱言,近日的政治打壓已從實體(例如「支聯會」等組織)轉向虛擬化(例如某些口號或詞語)。官方「有法可依」,卻說不出什麼有說服力的道理。所以,民間逐漸出現一些「軟變化」──冷眼看官威,任由恣意逞強,好讓他們空緊張,疲於奔命,形神內傷;民間則不謀而合,避其鋒芒,以免受傷。

此文要探討的是:民間不搞政治活動,改辦文化、文學和藝術雅集;有些不談政治,多談家常或民生。公民黨翻新黨部設施,推出的Station 202,就是一例。此外,地區組織的文藝坊、文化班、書法學堂、讀書會,以至生活常識講座悄然復蘇,形式不新,但內容很有時代動感;即使官方派人「放蛇」試探,也無所謂,因為這類活動只是發揮「傳感學」的原理,只要有接觸就有某種互動,不違法也不敏感(除非有人「砌生豬肉」)。

有些人士還申請官方和官方認可的資助,因為官方也借助這類活動來淡化政治;既然有水,自會成渠,互借東風,更可通衢。即使申請被否決,也無傷大雅,反正你不申請就讓給建制,且讓資助機構自行費神甄別吧。

這些動向反映,民間已消化官方的高壓,心態逐漸處於泰然,不會亂波動,更不會躁動,冷靜思考後已趨向安穩,「不對抗」就是最有效的對抗,存在才是最先決的復蘇條件。

民間更逐步理解,要深化存在的基礎條件,必須有一種由民生和文化共同支撐的精神,這將是未來希望的寄生體,比政治、行政、權力、市場、浮名……更實際。所以,既然政治已死,那就通過文化、文學和藝術來孕育新的靈魂。

(2)歲月燒烤 產生「勝逆猶樂」之香

──眼前種種事例可見,官方某些行動愈來愈沒有紋路,甚或令人有思覺失調之感,「沒有最荒謬,只有更荒謬」的評價愈來愈普遍。近期,除了「香港加油」被禁展示之外,樂施會主辦多年的「毅行者」籌款活動也不能舉行。人們疑惑,一萬多人的馬拉松賽跑可以在鬧市舉行,為什麼4000多人的野外跑步卻因為「防疫原因」而不能舉行?當局害怕的到底是「播毒」,或是難以監管的政治內容?還是把政治內容當成真正的病毒?

更有甚者,擁有「我要真普選」的物件也可能違法而被捕。須知普選是《基本法》訂明的內容,只是沒有時限而已,但不應被視為「違法」。

──要解決上述問題,已不能跟官方議事論事和說情說理,也不能違反他們的法,胡亂碰撞,無謂犧牲。眼前現實可見,香港的土壤已向內地趨同,成為「跨年代的孿生兄弟」。不過,內地的文化生態已成,但香港則仍有爭取的空間,那就要珍惜香港的夕陽餘暉,善用環境甚至逆境,用文化、文學和藝術保存香港的記憶,即使只是遺產,也不能讓它永遠消失。這是當今之世迴避不了的使命,也是「壓力之下出奇葩」的時刻。所以,「戰逆(境)猶樂,勝逆猶香」。

(3)危機之下出現跨地跨代之花

即使有「亂世出奇葩」之思,但也要有以下準備:

──眼前,什麼不可能的事情都可能發生,所以要有足夠和敏銳的危機感,沒有危機感,就難以確保「存在」。要懂得「驚和退」,「驚」之下才能小心和策略地退。此外,在不犯法的同時,也要預防故意設計的法律陷阱。

──把各種壓力變成動力。各種批評可視為推動,無理的批評可視為免費的宣傳,被禁出版可視為跨代的「後世嬰」。我經常從中外古今的實例汲取精神營養:秦朝的禁書有《尚書》、《詩經》、《左傳》、《論語》、《莊子》等。清朝的禁書超過100種,包括《紅樓夢》、《西廂記》、《牡丹亭》也被禁過。外國的例子則有喬伊斯(James Joyce)的《尤利西斯》(Ulysses),席勒(Friedrich Schiller)的名劇《強盜》(The Robbers)也曾被禁演出,但它們後來都發出跨世代的光芒。

──在海外也可以發揮跨地域的香港文化精神。以前,外國不太重視香港的文化、文學和藝術作品,但相信未來會愈來愈重視,因為香港受到的壓力也是他們關心的普世價值,就像中國大陸的文藝作品隨着內地的問題受到關注而得到更多眷顧。所以,漂流到海外的香港人也可以憑着自己的記憶、感受,寫下不朽之作。且看拜倫(Lord Byron)、但丁(Dante Alighieri)、易卜生(Henrik Ibsen),都是「流亡作家」;曾寄寓香港和外國的劉再復、高行健,也在顛簸之下寫出巨著,顯現非凡的生命力。

──要有跨年代的「難產準備」,或者說,要有「死着活,死後活」的心理準備。眼前,估計未來的環境和出版自由也可能受到影響或威脅,那麼,只能抱着「先寫後出」的心態。這個「孩子(作品)生下來」,但不能公開地活着,只能暫時「死着活」;但這種「死」之後,在適當時候就會活過來,此之謂「死後活」。

事實上,中外古今都有很多這類例子。張愛玲和沈從文的某些作品,也被時代「活埋」多年,後來才在學者夏志清編輯的《中國現代小說史》「活」過來。英國作家勞倫斯(D. H. Lawrence)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Lady Chatterley's Lover)更被誤了30多年,1928年在意大利佛羅倫斯獨立印刷,直到1960年才在英國印刷發行。葡萄牙詩人和作家佩索阿(Fernando Pessoa),更是死後才聞名於世(內地翻譯了他的很多作品)。

──只求真實,不拘形態。香港的這個年代,是一個難以預測的變幻年代,在「一國兩制」仍在蹣跚而行之際,這將是展現各種人性的時候,七情六慾,都是人類的記錄。所以,可以歌頌,可以鞭撻,可以歡騰,可以悲戚,可以激勵,可以絞心,可以懷古,可以傷今。從多元化的角度看,假如你認同官方的內容,也可寫下讚賞之篇。我對此毫不反對,就來一個時代和韌力的競賽。我深信,有血有肉、能夠寫出人民感受的真實作品,才能經得起跨世代的考驗。這將成為這個年代的文化人的精神支柱。

談了上述三點,在此必須告訴大家:我是很狡猾和無能的,說了那麼多卻不會做,不懂怎樣做和做不了,但卻深切盼望其他人能做,不求能達者成千上萬,只求探索成功者萬中有一。這篇看似宣言的非宣言,只是一個冰冷的、單獨和孤獨的傻人癡語甚至瘋語而已,不像《零八憲章》,沒有人聯署,也許無人和應。它對任何人(包括官方)都沒有傷害性,只是一個小小的疏氣孔而已。所以,毋須驚惶舉槍,製造社會內傷。

作者是時事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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