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討論的兩個題目，是人口政策中的熱門話題：一是嬰孩出生的數目為什麼愈來愈少？二是港人年老了，會否考慮到內地養老？
先說國家的情况。今年5月，國家統計局公布第七次全國（不包括港澳台）人口普查的主要數據，其中較為港人關注的，是60歲及以上的人口達2.6億，佔總人口18.7%；人口老齡化成為基本國情。另一方面，過去10年，由於國家推行「單獨兩孩」和「全面兩孩」的生育政策，出生人口中「二孩」的比例由2013年的大約30%，上升到2017年的大約50%；不過，之後的出生率持續下降，2020年的出生人口是1200萬，相比2019年的1465萬人減少265萬，降幅約18%。
人口老齡化和出生率下降是基本國情
看來，內地居民不願生孩子的趨勢，已成為國家發展的阻力，所以中央政府急謀對策，推行各項措施鼓勵國民生育：三孩不超數，務求保持國家的「人口紅利」。
返回香港，如何鼓勵港人生育討論多年，特區政府也曾引入一些措施方便港人多生孩子，最近便延長產假至14個星期，增加的4個星期薪金由政府代僱主支付。不過，無論政府做多做少，港人就是不願生孩子，2016年香港的出生嬰兒還有6.09萬，2020年降至4.31萬；或許2020年是特殊的一年，但近日移民外地的港人數目驟升，其中又不乏年輕夫婦，2021年的出生人數看來不多於4萬。
特區政府無法制訂人口政策的因由
近日，特首和勞福局長在不同場合表示，政府在鼓勵市民生育方面，能夠做的事情不多，政府要訂立人口政策並不容易。其實，討論香港應否有明確的人口政策已沒有什麼意思：一來，沒有人能預測香港未來出生人數會下跌多少，因為影響生育的因素太多了，唯一能夠確定的，是愈來愈多夫婦不想生孩子。二來，筆者講過，香港未來人口的增長，主要依靠來港定居的移民數目，他們包括持單程證來港定居的人士、內地人才輸入計劃的人士，及透過就業計劃最後定居香港的人士。不過，以上來港定居人士的數目，特區政府無法控制，又怎樣可以訂立人口政策？三來，香港是「移民社會」，香港居民移出移入，是《基本法》賦予他們的權利：所以回歸前，不少香港居民移民走了，一些回歸後返回香港，這都是他們的權利，不受政府條例的限制；這樣，政府要訂立人口政策，談何容易！
人口政策訂立不了，不代表政府什麼都不可以做。筆者認為，政府沒有人口政策不要緊，卻必須監察人口結構的變動，每年向公眾發布有關資料，並詳細分析其中含意：例如，出生人口父母的出生地、教育水平和住屋狀况等；這些資料只是大數據，不會涉及個人私隱，但對於規劃未來，如學位和房屋的需求，卻有重要參考價值。特別未來幾年，香港人口結構將出現巨大變化，無論是移民外地者、移居大灣區者、來港定居的新移民，政府不但要充分掌握其中情况，更要在規劃上迅速回應。
港人不想生孩子，間接造成香港老年人口愈來愈多，長者照顧成為嚴峻問題。關於安老政策的得失，本欄過去多次討論，不再重複。月初，立法會特首答問大會中，港人到內地養老再一次提出來討論（以前說回鄉養老，港人今天已沒有什麼回鄉的意識）。港人到內地養老，不算是新鮮的事。早在回歸前，已有不少港人返回內地居住：他們多是年輕時避難來港的居民，到了上世紀90年代，一些已屆退休年齡，部分在港沒有自己的家庭，返回內地養老是他們的選擇——「鄉下」有他們的親人，除較容易得到照顧外，那時內地的消費較香港低。另一方面，由於香港長者住宿設施嚴重缺乏，有非政府機構在廣東的肇慶和深圳鹽田兩地設立院舍，以香港居民為主要服務對象，可惜開辦多年，香港長者入住數目並不踴躍。
港人到內地養老是怎麼一回事？
港人到內地養老是怎麼一回事？20年前，筆者得到大學撥款委員會的資助，領導研究團隊探討港人到內地養老的問題。調查結果無法在這裏詳細交代，但有幾點，對了解港人到內地養老仍有參考價值：
一、長者如果在內地沒有親人，他們到內地養老的意欲相對低。回歸前後到內地養老的，他們多在內地出生，內地有他們的家庭或族人，返回故鄉居住，感情上不會感到孤單，退休生活也會比香港精彩。到了現在，上了年紀的，他們多是戰後出生的一群，內地未必有他們的親人，所以到內地養老，猶如到外地退休一樣，內地只是其中一個選擇。近期有不少退休人士到美加、英國、澳紐等地退休，內地並不比上述地方有吸引力。况且，經濟條件較好的香港年長人士，他們在英美等地多有自己的子女和親人。
二、回歸前後，港人就算有意回內地養老，但擔心自己年紀愈大，醫療服務的需求將更殷切，但他們對內地的醫療制度缺乏信心，也不認識其中的運作情况，所以打消念頭。到了今天，內地的醫療服務明顯有進步，但港人對內地的醫療制度有增加認識嗎？恐怕不少長者並不知道，自己一旦到內地定居，是否可以得到內地醫療的保障？疑問不解除，港人到內地養老難免有顧慮。
三、回歸前後，另一令港人裹足不前的，是一旦離開香港到內地定居，他們將失去在港的一切權益，包括：領取的公共福利金、居住的公屋單位、享用的醫療服務等。這方面，政府近年作了一些改善：居住在廣東和福建兩省的長者，現在可領取公共福利金，到2021年4月30日，包括在廣東計劃的有19,212個案、福建計劃的有1942個案；醫療方面，內地定居的長者，現在可到香港大學深圳醫院求診，也可使用每年2000元的醫療券。不過，有了以上改善，阻力減少了，到內地養老會是港人的選擇嗎？
是否選擇到內地養老 由退休生活素質決定
依筆者所見，港人是否選擇到內地養老，最終還是由退休生活的素質來決定。肇慶和鹽田兩所專為港人而設的安老院，為什麼無法吸引港人入住？原因十分簡單，因為香港也有性質相同的安老院，分別只在輪候的時間，但住在香港的資助安老院，長者的生活應較在肇慶和鹽田好吧！最低限度，香港有自己熟悉的環境，找親友玩樂相聚也方便些。
另外，退休生活也不單是物質條件的滿足，多拿幾千元的公共福利金當然有幫助，但到了內地，還可得到自己喜歡的資訊和娛樂嗎？還可與自己理念相同的朋友促膝談心嗎？還可與志趣相投的親友一起參與義工服務、為他人奉獻餘暉嗎？總言之，退休生活是要講生活素質的，並不單是兩餐溫飽、有人照顧這麼簡單！
港人不想生孩子，退休人士不願到內地養老，核心考量還是未來的生活是否符合自己的期望：港人對香港前景沒有信心，怎會想生孩子？退休人士對內地生活有疑慮，怎會選擇到內地養老？
作者是香港大學社會工作及社會行政學系榮休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