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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民與社會發展科」是忠誠碾壓專業的時代象徵(文:陳曦彤) (09:00)

通識科新冠名為「公民與社會發展科」(下稱公社),局方表示是順應業界意見,但教協調查顯示逾八成教師要求撤回修訂,卻從未見局方順應民意。更遑論操作上,是次冠名所依據的學校諮詢問卷問題充滿預設立場,例如在認定科目要修訂下,要求學校就課程理念或課題提出新增建議,又或在認定課程包括內地學習團下,要求校方選擇舉行時間及相關措施等,根本沒有空間容許同工、學校提出反對或撤回修訂選項,但重新冠名科目委員會主席劉智鵬竟可得出「業界反應非常正面,多數學校支持改革」的結論。如此過橋抽板、亂搬龍門之舉,在這次倉卒執行的課程改革上屢見不鮮,甚至迫使向來慎言的中學校長會,也發文質疑是次改革方向與理念不符,急於推行將影響來屆中四學生整個生涯規劃等,觀點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公社」委員會及教育局是否真誠尊重業界聲音,從數據上從論述上就已經清楚不過。局方眼見難敵民意,就唯有設計偏頗問卷換取「學校支持」;眼見執行上沒有能力在9月推出教材開新科,就唯有堅持不是殺科,卸責予前線教師,在佈滿紅線地雷下建議同工沿用舊通識教材施教;眼見道理上說不通,就唯有派出勇悍的劉主席四出發表高見偉論,以圖獲公眾認同。教人惋惜的是,主席身為忠誠貴族,難在短時間內下凡了解教育前線實况,客觀效果卻是弄巧成拙。

劉主席言論是忠誠碾壓教育的最佳憑據

主席多次在訪問中強調,通識課程目標離地,不應要求學生評論或分析複雜的議題云云,但教育局卻多番強調「公社」會貫徹通識科的課程理念與宗旨,多角度思考、獨立思考、建構知識、慎思明辨、創造力、解決問題能力等仍然寫於課程文件之內。究竟是主席在批閱文件時走漏眼,還是有官員斗膽無視主席意見?

劉主席又反覆批評通識探究題目太深太闊,高中生心智及學術水平未有能力討論,但在「公社」課程的學習重點,亦不難發現更多遠超通識科難度的內容,例如「國家和香港特別行政區的憲制關係」及「總體國家安全觀」等。究竟主席真正關心的是降低課程難度,還是只求降低學生思維水平,藉「公社」培養學生政治正確觀念?

如今「公社」建議用選擇題取代論文考評,主席表示是為了避免學生要短時間內處理龐大複雜的問題,反而多項選擇題更輕鬆,「好似考車牌咁見到就識做」。但當被問到簡單選擇題如何回應課程高階思維目標,主席則指出「選擇題都可以好難,不少專門行業都考MC」作回應(那究竟選擇題應易還是難?)。更諷刺的是,2019年運輸署的筆試及格率正好為89%,跟通識科多年來的及格率一致。主席以考車牌作為「公社」科及格率目標,是否反過來證明通識科多年來表現達標,根本沒有改革必要?

除了上述基於邏輯及教育專業的疑問,主席在拍板改革通識時,似乎在理解考評機制上受到了嚴重誤導,成為壓倒「公社」專業性的最後一根稻草。例如他在訪問中批評「學生要死刨標準答案」、「考核安排偏重背誦」、「似考八股文用朱熹的語言答題」。但眾所周知,通識科正正為打破舊制會考傾向背誦的常規而生,其採用的議題為本及資料回應題,使每年考核議題都有所不同,且必須使用資料輔助分析解說,使學生難以從海量的議題中貼題,更無法依靠背誦答案取分,而必須以分析資料題目的思維及速度分高下。筆者當然難以排除仍有學生以背誦貼題應試,但這類學生在現有機制下只會處於劣勢。以為靠標準答案就可在通識拿高分,完全是侮辱了歷屆的通識高材生。

至於八股文一說,更是教筆者驚嘆主席幻想及創作力之高——八股文歷史上被批評為誤國誤民,是出於其以四書五經的註釋禁錮學子思想自由;但通識科着重考評分析評論等題目,正正就是為了讓學生發揮己見及展現思想自由,更因而招惹建制派人士的一些誤解,以為通識科鼓勵學生批評政府云云。可見八股文與通識科是風馬牛不相及,甚至背道而馳。主席曾說過批判思考首重澄清事實,上述言論看來也為同工同學上了寶貴一課。

因忠誠之名被碾壓專業的 又何止教育界

話雖如此,筆者對劉主席忠誠貴族的尊榮身分,卻是不抱一絲懷疑——擔任《國安法》案件專家證人,肩負解讀「光時」口號的重責,又在港台變天後被欽點為《鏗鏘說》主持,風頭可說是一時無兩,更獲愛國評論家程翔撰文封為「四幫分子」,足見其歷史地位。主席之表現足以成為香港完善政制改革後的國師人選,取代田飛龍教授口中不思進取的建制派人士。如此美事如果在未來成真,無論是作為枯骨屍骸的通識教育科,抑或獲得新生命的「公社」,甚至是《鏗鏘說》製作團隊,都理應感到光榮之至。筆者身為通識教師兼港台顧問團成員,率先在此送上祝福,並以法律系畢業生身分衷心祈願,主席受到法官連番質疑而只獲部分採納的證供,最終不至遭受無視而淪為業界笑話。

「公社」的前景,觀乎其主席的質素言行便可見一斑。其實質課程宗旨理念為何,是否能對學生香港有所裨益,其實全不重要。最為關鍵的,還是各前線教師是否如主席般忠誠地執行任務,不踰越甚至協助劃定紅線禁區。就像教育局長談到的新疆棉例子,國家表明「這是失實報道」,教師便應忠誠地認同並反思「點解仲要講」?課程尚未推行,教材尚未出爐,紅線已先行劃定,日後教師還有多大空間教好學生,相信各香港人不辯自明。

日本傳奇動漫《海賊王》有一角色名為多佛朗明哥,其絕招稱作「鳥籠」——能以無數鋒利的絲線如鳥籠般圍困整個城市,使它與外界斷絕連繫,並會向中心收縮。任何人若衝前硬碰,定必被絲線割傷劏開,但若只顧向後退,留給其他人的空間將會更小。近日假期重看這幾話,就不期然想起香港現况。釘牌、審書、殺科……各種紅線短短一年內接連出現於教育界,同工感到氣餒沮喪,實屬人之常情。但當我們放眼這座圍城,受壓受難看來是專業界別的共同宿命:法律界仍在奮力消解國安法對普通法傳統的衝擊,新聞界最具公信力的三大傳媒機構Now、港台、有線均受到不同形式的整頓,甚至連龐大中立具效率的公務員系統,也勢將透過宣誓手段化身忠誠擁護國家主權的愛國團隊,撥歸中共治理。

當我們都活於同一鳥籠下,在這場苦難中拚命呼吸,或許就是這代港人的共同命運。有人受不了這鳥籠的威迫,趁還有空間選擇離開,其自由權利理應受到尊重,但執意留下來的,就應有阻擋、減慢鳥籠收縮的道德覺悟;鳥籠每收縮一點,城內就會多一磚一瓦粉碎消失;要讓更多人留有空間存活,就需要更多人嘗試用不同方法減慢鳥籠推進。在威權管治下的香港,放在每一個專業崗位面前的,可能是國安法案件,可能是大灣區專題,亦可能是公民與社會發展科。這年來,我都不住地提醒自己,既然選擇站在崗位,就不要怯;怯,不止是賠上一世,更應害怕失去的,是這份專業背後所守護着的人與制度。

我相信,在這片土地上,還有很多抱持同樣想法的香港人;我相信,我們並不孤單。

作者是通識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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