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時文摘

「港事港辦」遇難而退:「大搜捕」與「除四害」(文:洪清田) (09:00)

60多年前中國的「除四害」運動(我曾參與),如今在香港上演,港事不再港辦(我又親歷)。

「除四害」運動,先是針對老鼠、麻雀、蒼蠅及蚊子,大城市街道和小農村全民總動員、個個爭積極,「除惡務盡」,零容忍,全面、徹底消滅「害人精」後,生態失衡(近年才知/懂什麼叫「生態失衡」),糧食大歉收,三年大饑荒。有科學專家自行其是(像李文亮),介入決策,研究發現麻雀的糧食僅約一半是種植穀物,滅絕後其他害蟲沒天敵,農作物失收的損失更大。研究層層上報到毛澤東,他批示「麻雀不打了」,宣布「全面權衡利弊、寧可遭受糧食損失也要容忍麻雀」,「四害」改為「老鼠、蟑螂、蒼蠅、蚊子」。6年後的文革,出聲的科學家慘遭逼害。

「極左」把事態推向極端  禍己禍人

中共立國當權70年來,屢次「極左」政治運動,是一種「簡單二分、機械極端、自陷反面」的思維與邏輯通病。「極左」是「形左(積極進步)實右(積極倒退)」,見諸政治和非政治的自然科學。「除四害」是經典例子。

簡單來說,「極左」是「肉身膨脹、心腦發燒」,思想、政策或行動單從主觀願望和意志出發,不尊重、超越事物客觀性;一切置之度外,只知必勝、不可能失敗,不講務實策略、專唱「不可撼動」神聖目標任務,粗暴片面二分(唯正面或唯反面)直線無限推進;出問題、遇阻力不會內省反思是否自己脫離現實和有違客觀規律,只機械本能反應加大力度和提高調子,不斷加碼升級擴大和極端化,上綱上線祭出原則底線理論核心價值,甚而公器私用,挹注更多資源和權力把事態推向極端再極端,走向反面,禍己禍人。

「除四害」、大躍進和文革的「簡單敵我正反二分法、集體主義機械化狂飈」的思維方式、邏輯鏈和世界觀,是中共1949年前成功奪權的多種戰略的一種。1949年當權執政後,這種思維和邏輯、組織和行動變質為「失誤模式」和「災難模式」。

毛對港「長期利用」  鄧「拆、學、抄、仿、造」 

現代化是社會以一種大眾「個體本位自由多元均衡秩序」(Individual-based Liberalism and Pluralism-Equilibrium Order, IBLPEO)部分取代「前現代」神仙教宗皇帝那種「領袖統裁集體單元均衡秩序」(Dictator-oriented Collectivism and Monism-Equilibrium Order, DOCMEO)。

百多年來,香港以「英式現代IBLPEO為主導、中國傳統DOCMEO為腹地」的混合模式,產生5000年中國第一個以「個體人」為基礎的完(類現代)整社會。毛澤東對內瘋狂、對香港卻「全面權衡利弊,寧可遭受損失(西方資本主義和蘇聯修正主義夾擊),也要容忍香港、長期利用香港」。鄧小平在英方逼談九七問題壓力下,更進一步,不單利用,而是收回來「拆、學、抄、仿、造」香港。若論「九七問題、一國兩制」初心,就是「寧可遭受損失,也要容忍香港,學造香港,與現代世界接軌」。

六四後「唯我為主」  逼香港轉轍到中國軌道

八九六四後中國大轉轍,嚴防西方和平演變亡我,已不打算和(西方主導)現代世界接軌,而是「以我為主」和「唯我為主」,要走自己的路、建自己的軌道和星系,逼香港由現代世界軌道和星系轉轍到中國軌道和星系。

香港較接近現代文明的中產專業和文教媒介及知識分子等「意識精英」被定性為「逢中必反、反中亂港」的「非我族類」,分成幾種親疏等級及待遇。他們不能按《中英聯合聲明》和《基本法》允諾的那樣「做一個人、以一個獨立自重自由人」參與港人治港,「香港一元」不能完整運作。中國公私關係欽點和「捐官」的治港班子「劣幣驅逐良幣」,荒腔走板、出乖露相,卻又招搖過市、糟蹋「香港一元」。基本法45條的雙普選一拖再拖、23條立法一逼再逼,2014年政制白皮書等於50年內沒有雙普選,2016年中國自行釋法規定香港立法會選舉法例,逼香港法庭選前和選後取消(候選及獲選)資格(DQ)。

如今索性宣稱「基本法22條不管兩辦、兩辦管香港」,莫談「港事港辦」,只講「港事中辦」。香港多元生態中展現「香港一元」的十來位抗爭者,三四十年來一直守護「香港一制」,如今被「一網」打盡。中國把香港「澳門化」,思維和邏輯一如當年「除四害」。

「文明之爭」可由壞變好  也可由好變壞

三四十年前,我在香港和大陸對三數十位黨政官學及智囊(包括陳佐洱、魯平、張浚生、李儲文等)說:一、你們完全低估香港,香港百多年「允執厥中」處理古今中外矛盾,已自成一種「文明」,人類歷史罕見;「香港一元」接駁上西方IBLPEO和Westphalian system(西伐利亞體系)國際秩序,內內外外可以給中國從未遇過的「文明挑戰和考驗」。二、你們天朝心態絕不會、不能想像香港會給中國什麼「文明挑戰和考驗」,可能連續犯下「視為天大笑話and/or侮辱」的錯誤,幾年間仍無知不覺;更因香港的出身(鴉片戰爭國難國恥)和個體自由多元開放人文生態,處處層層「忤逆」中國,中國動輒視為「大不敬」、忍不了那麼多,50年內會撕破臉皮。三、「香港問題」是「文明碰頭」問題和「中港問題」,可能變「文明之爭」;「文明之爭」不一定是壞事,也可以壞事變好事;如處理好,「一國兩制」中國可以通過香港走向現代文明,但好事也可以變壞事,中國可能清除「香港(孽種)文明」。

他們可能暗笑我「大香港主義」浮誇作大,太抬舉香港,不外井底蛙自吹自擂自戀自蔽自閉。我告訴他們,中國古文明融入現代世界,是極複雜、細緻敏感和凶險,不知要多少代(所以鄧小平說「50年」不變),最大的危險是簡單粗暴「極左」,處處自欺欺人(德國和日本試過);客觀上,香港蘊含現代文明先進性,應是中國向香港看齊,有問題「只有中國問題、沒有香港問題」。我說「你們怎可能這樣想、這樣認!?不論你們自認思想多解放,也忍受不了香港(人)的文明生態,以及個體獨立自由自主的異議異端」。

他們說,不必擔心,經歷大躍進和文革,喪失幾十年、幾代人,我們會拚命追趕,不會走回頭路。我說中國必須有開放改革起初三五年那種對文革的幡然徹悟,只是這樣還不足搞好「一國兩制」;決心意志願望必須有知識為基礎,大陸百計的「香港學研究所」出不了所需的知識。

中國糟蹋融入現代世界的黃金機會

1967年前百多年,香港人從來自認「中國人」(多種自己定義)。文革餘波震撼香港的六七「左派暴動」逼香港疏離「中國」,轉向香港主體本位性質的「地方/本地/本土/港人意識and/or身分認同」。九七問題、八九六四及1990年代中英政制爭拗,以至九六臨立會到2003年、2014年、2016年、2019年、2020年,都是「香港一元」的自然運作,每次中國傾黨政軍國之力,用盡一切老革命(新)舊方法,策略上極度剛柔軟硬進退交替,但萬變不離「極左」原則底線,戰線和戰場愈來愈多,戰壕愈來愈深愈長,近年「極左」逼出「港獨」,竟成為泱泱大國的國家安全問題。中共自詡1949年後10年把全國全民馴服,香港(人)40年卻仍是「冥頑不靈」,愈走愈遠;中國上上下下勃怒、害怕、焦慮,忍不住,不忍了。

九七香港問題本來是200年來中國融入現代世界、展現「可親醒獅」的黃金機會,但中共脫不了第一二代革命者的中式「只能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下治天下」通病和唯物史觀戰爭和辯證鬥爭的西式通病,一步步糟蹋這黃金機會。

作者是香港學(Hongkongology)協會主席

相關字詞﹕編輯推介 文摘

上 / 下一篇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