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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低估「黃色經濟圈」潛在損害(文:黎蝸藤) (09:00)

筆者早前在《明報》發表的有關「黃色經濟圈」的評論得到不少支持,也受到一些批評。感謝明報編輯給筆者進一步論述的機會。

邱騰華局長認為「黃色經濟圈不可行」。筆者認為該看法低估了形成黃色經濟圈的可能性,更低估了其對香港經濟社會的潛在損害。

如果只限於微觀經濟的尺度,在消費者選擇性消費的層次,黃色經濟圈不但可行,而且也不乏例子。有人進一步引用經濟學理論論證,黃色經濟圈是身分經濟學的一個表現。身分經濟學(Identity Economics)是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克洛夫(George Akerlof)等人的理論。在其著作《身分經濟學:我們的身分如何塑造我們的工作、工資和生活》一書(註1)中,他們強調該理論的目的是通過引入「身分」這個變量,嘗試解釋傳統的基於效用分析的經濟學理論無法解釋的一些現象。這裏的「身分」是指社會身分,包括階級、性別、職業、種族、政治立場等各種各樣的自我認同。如果認為「黃絲」、「藍絲」也是一種社會身分,那麼就可將這個變量納入消費者的效用曲線中。消費者自主地消費自認所屬顏色的商品和服務,獲得心理上的滿足感,這成為其消費效用最大化不可或缺的因素,這是符合經濟邏輯的選擇。

同樣,在權利的邏輯中,正如很多人說的,消費者行使消費自由,「自己的錢願意如何花,誰能管得着」,似乎也沒有理由反對黃色經濟圈。

遠超簡單的消費自由層次

然而,黃色經濟圈是否僅止於「黃色的消費者支持黃色店舖」這麼簡單呢?否也。

首先在「數量」上,經過有理論有系統的宣傳,即便黃色經濟圈停留在「消費自由」(即選擇性地消費)這個層次,其影響已不可能局限於少數人自發的微觀經濟行為。正所謂「量變帶來質變」,大規模的有組織的選擇性消費必然帶來社會的變動,再不能以「個人的消費自由」視之,社會必須要預見其影響。正如少數人的感冒對整個社會不是大問題,但大規模的流感就必須認真應對。

其次在「質量」上,黃色經濟圈的理念也絕非「消費自由」這個層次這麼簡單。不少主張黃色經濟圈的文章所提及的,還包括僱傭關係上、供應鏈上建立自成一套的、自給自足的「黃色經濟體系」,更有提議建立「黃色的虛擬貨幣」(如「抗爭幣」)。正如有宣傳所言:「黃金經濟圈嘅要義,係建立由『真香港人』主導嘅經濟體系,唔單止要覆蓋各行各業,仲要由供應商、客戶到伙伴,都要自成一系。」有人在《蘋果日報》撰文(註2),更認為黃色經濟圈的終極願景是「提高至一個『立足本土、縱橫國際』的商業體系」。

可見,黃色經濟圈的構想,無論是在量上,還是在質上,都遠超簡單的消費自由的層次,也已超出了身分經濟學的範圍。從應用範圍上,身分經濟學止於微觀層次。從目的上,身分經濟學是運用身分這個現成的變量解釋一些經濟學的現象,而不是要通過這個框架,去推動強化某種身分認同,更不是去推動某種民族意識色彩的身分認同。強行用身分經濟學這個學術性名詞去為推動這種「深層次」的「黃色經濟圈」正名,實有狐假虎威之嫌。

不少反駁筆者的文章依然打着「消費自由」的旗號。雖然筆者無意揣度這些有識的反駁者們對自己所聲言的「黃色經濟圈只限於消費」究竟有多少確信,但他們深知以「消費自由」之名更容易起到文宣的功用是毋庸置疑的。

撕裂社會責在政府  但「黃圈」撕裂更深遠

那種深層次的黃色經濟圈是否可行?在一般的情况下自然不太可能,但在香港現在這個史無前例的特殊情况下,恐怕難有準確判斷。何况即便最後不能形成徹底的經濟圈,一個「半成品」也足以深遠影響香港。

筆者對黃色經濟圈將會進一步撕裂香港社會的擔憂並非杞人憂天。有人反駁,難道香港社會現在不是撕裂的嗎?撕裂社會的責任在政府,而不是「黃色經濟圈」無疑,香港社會撕裂從2014年的佔中/雨傘革命以來一直存在,2019年的修訂《逃犯條例》事件,撕裂更推向高峰。在修訂逃犯條例事件中,政府應對失當當然是社會撕裂的主要原因。但筆者認為,構建「黃色經濟圈」造成的社會撕裂,將比以上事件更為深遠。

歷史進程倒過來  一體經濟分兩半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社會意識形態以及與之相適應的政治法律制度和設施等的上層建築,都建立在經濟基礎上。經濟基礎的變化必然引起上層建築的變化。

一個穩定的共同體,共同的經濟生活是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香港之所以一直是一個「共同體」,就是因為香港人一直擁有一個共同的經濟體系。在這個共同的經濟體系下,香港人才有共同的經歷、共同的情感,和共同的回憶。《獅子山下》成為一代名曲,不是因為它特別好聽,而是因為它正是當年香港人一道奮發創業,打造香港經濟繁榮的寫照。

如果說,這幾年政治上爭議還都是「上層建築」裂痕的話,那麼黃色經濟圈就是在「經濟基礎」上把香港一分為二。正如筆者前文指出的,「黃藍經濟圈」令人想起美國南方當年種族隔離時期「黑白經濟圈」。不同的是,「黑白經濟圈」是當年黑奴解放後的歷史遺留問題,隨着歷史的進步而逐步消失;而「黃藍經濟圈」則是把歷史進程倒過來,硬生生地把一體的經濟分為兩半。地基不存,一棟大廈又如何能平安?

筆者相信,政治風暴總會過去,不管最後結果如何,香港面臨的首要問題都是重建和修補裂痕。為此,守住底線,避免進一步製造深層次的難以修復的裂痕,才是對香港負責的行為。

守住底線免釀裂痕  才是對港負責

《大公報》有人撰文認為「黃色經濟圈」就是「經濟港獨」。筆者不作這樣武斷的評價。但確實有自稱本土主義者的評論家,聲稱「黃色經濟圈是個好東西」,正因為它能「經濟港獨、撕裂香港」(註3)。而這正是需要特別警惕的。

註1:George A. Akerlof and Rachel E. Kranton, Identity Economics: How Our Identities Shape Our Work, Wages, and Well-being. 2010.

註2:bit.ly/2th21A3

註3:bit.ly/39iN4yh

作者是旅美歷史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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