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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以關係背後的美國兩黨利益盤算(文:郭耀斌) (09:00)

以哈戰爭發生了半年仍未結束,猶如同時發生的俄烏戰爭一樣,進入曠日持久局面。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為首的戰時內閣一直聲言殲滅哈馬斯,亦強調哈馬斯一日不釋放所有人質,軍事行動不會結束。

但隨着人道危機的畫面不斷在電視台及社交媒體湧現,針對以軍濫殺無辜和攻擊醫療設施的聲音無日無之。加上人質安危未明,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由起初同情甚至支持以方不惜代價圍剿哈馬斯,到過去兩三個月態度逐漸扭轉,而美國身為以方的最堅定盟友,總統拜登多番質疑以國作戰策略(例如打算進攻滿佈大量加沙難民的邊境城鎮拉法),尤其對於內氏未能提供結束戰爭及善後方案甚為不滿,導致美以關係繼奧巴馬之後再度惡化,是次更暴露了背後的美國黨派之爭。

矛頭指向內塔尼亞胡

以國戰時內閣成員兼反對派領袖甘茨早前獲邀到訪華盛頓,與美國副總統賀錦麗、國務卿布林肯和防長奧斯汀等高官會面,外界視為拜登對內塔尼亞胡這名私下相識多年,甚至多番以對方暱稱「Bibi」打招呼的老朋友宣示憤怒,並隨時支持甘茨取代內氏擔任以國總理。及後美國在聯合國安理會有關要求以國對加沙停火的議案中,投下棄權票,使這項針對以方的議案罕有獲通過。

在另一場合,同屬民主黨的參議院多數黨領袖舒默在參議院會議上支持以國提早大選(暗示以國選民要趕走內氏),亦表明一旦選舉之後以內氏為首的極右執政聯盟繼續掌權及維持現有路線,他將要求當局重新考慮應否無條件支持以方(指美國每年給予後者逾30億美元軍援)。另一邊廂,共和黨參眾議員把握民主黨內部對內塔尼亞胡政府立場動搖的契機,高調表態支持內氏政府清剿哈馬斯。準備再次代表共和黨競逐總統寶座的前總統特朗普也有類似立場,但留下伏筆,坦言外界支持以方的聲音將日益薄弱,敦促內氏盡快完成軍事行動。

近數十年的美以關係,是美國民主、共和兩黨取得共識的主要議題。兩黨均同意全力捍衛美以同盟,但奧巴馬和拜登在伊朗核問題的立場,與內氏相左,導致美以關係出現裂痕。再者,內氏近年為保權力,以免被迫面對連串涉嫌貪污、濫權和欺詐指控,不惜與多個細小極右政黨合作組成政府,放任極端猶太教徒在西岸拓展殖民區,亦提出多項司法改革措施,限制司法機關及政府法律顧問的權力,引來大批民眾連續多月示威。拜登一度呼籲內氏停止推動司法改革(法案後來在極右執政聯盟控制的國會下通過,但又被最高法院推翻)。以國政局極右化,民主制度亦被多番削弱,也是美以關係轉差的重要原因。

民主黨急需中間着墨  平衡支持與反對聲音

事實上,民主黨在政治上支持以國的歷史,較共和黨更早。據美國學者兼《華爾街日報》專欄作者米德(Walter Russell Mead)的著作The Arc of a Covenant,美國民主黨與歐洲左派政黨(包括共產黨和社會民主主義政黨)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均積極支持以國對抗周邊的阿拉伯國家;直至六七十年代解殖思潮崛起,及以色列在1967年六日戰爭後佔據戈蘭高地和西奈半島,以國在歐洲左派的形象才由被壓迫者逐漸變成壓迫者,導致歐洲左派不再支持以國。

惟美國自由派、民權運動人士以至猶太人看待以國的態度,較多集中於廣義的政治和文化紐帶,與在大西洋彼岸的歐洲左派只聚焦猶太復國主義和歐洲殖民主義的黑暗過去,有明顯分別。因此即使後來有黑豹黨(Black Panther Party)等親巴勒斯坦、支持伊斯蘭主義的政治組織出現,美國自由派也一直堅定擁護以國。拜登、舒默、奧巴馬、克林頓、希拉里、佩洛西等民主黨重量級人物,傳承了美國自由派數十年來的價值觀,當中對待以國的立場大致不變。

至於奧巴馬任內與內塔尼亞胡關係欠佳,令美以關係罕有出現變化,米德認為長期支持民主黨的猶太裔選民、獲猶太裔選民廣泛支持的奧巴馬,及主流民主黨人,均深信美國對以色列保持「痛愛」(tough love)之情,鼓勵以國不應追求短期政治利益,而是應該為自身民主和安全作長遠考慮,妥善處理猶太殖民問題、與巴勒斯坦及與伊朗的關係,提升以國在世界的地位。

這種看法,讀者也可在舒默的演辭中找到。舒默批評內氏的段落只佔極小部分,更多的字眼是他深情回顧自身猶太裔身分見證以色列立國的種種感覺、對以巴和解無期而痛心、對以國政局走向專制和極右感悲哀,並強調只有實行「兩國方案」才是以國長治久安之道。顯然,美國民主黨人的願景,正是與追求權力、不惜代價與極右政黨籌組政府的內氏,有天淵之別。

美國民主黨內近年出現進步派系挑戰屬主流的黨大老,當中以4名女性眾議員組成的「四人幫」(The Squad)為首(後來擴展至8人變成「八人幫」)。他們在美以關係的立場尤其持批判態度,包括批評以國持續佔領巴人土地、批評美國偏幫以方等,很早便被美國頭號親以色列團體「美國以色列公共事務委員會」(AIPAC)視為眼中釘。

由於「八人幫」深受年輕選民支持,加上以哈戰爭不見盡頭,外界目睹的只有難民受苦的相片和片段,導致早前民主黨行禮如儀的總統初選中,出現反戰的抗議票;即使數量遠遠不足以動搖拜登競逐連任之路,也無疑反映出陸續有民主黨支持者不滿美國無條件支持以方。為平衡黨內傳統路線和新興訴求,以免影響拜登選情,便很容易理解拜登和舒默的言論主要針對內氏,而非以色列本身。

共和黨善用分歧  謀求搶佔搖擺州選票

共和黨支持以國的歷史,可追溯至尼克遜及基辛格連夜緊急支援以國扭轉敗局,助後者在贖罪日戰爭中慘勝;但真正奠定基礎的,是列根年代成功結合福音派基督徒與美以關係,也就是今日世人所認識的「基督教猶太復國主義」。

這批共和黨保守派選民,堅定相信以色列立國及存在,是應驗了《聖經》中上帝預言容許猶太人重返「應許之地」;任何針對和貶損以國利益的舉動均是不可接受。結果這群保守派選民,無形中與親以色列游說組織及利益團體組成「神聖同盟」,多年來為共和黨建立了穩定票倉,也為「反猶主義」在美國境內的定義添上宗教色彩。

特朗普、魯比奧、克魯茲等共和黨重要人物,固然堅定支持內塔尼亞胡政府和以色列;他們亦把握民主黨人對內氏的不滿情緒,嘗試把民主黨與「反猶主義」畫上等號。特朗普揶揄投票支持民主黨的猶太裔民眾是「憎恨以色列」(傳統上猶太裔選民較多支持民主黨,對以色列抱「愛之深,恨之切」態度);克魯茲則嘲笑拜登主張的兩國方案不過是「兩州方案」,目的只是保住民主黨在密歇根州和內華達州這兩個搖擺州份的選情。

特朗普在上一次總統任期積極推動美以關係,既單方面宣布退出伊朗核問題協議,也把美國駐以色列大使館由特拉維夫搬往耶路撒冷;他公布的以巴「和平方案」中,把巴勒斯坦立國的設定碎片化,甚至成功拉攏阿聯酋和巴林(往後亦有中東及北非國家跟隨)與以色列建交,被視為美國歷史上其中最親以色列的總統。內塔尼亞胡競逐連任時,也不時展示他與特朗普握手的競選廣告。(不過,研究中東問題多年、為兩黨多屆政府擔任過外交顧問的美國學者米勒(Aaron David Miller),2022年於《外交政策》撰文否定並質疑特朗普的政策,不是真正為以國長遠利益設想。)

臨近選舉,特朗普固然可輕易拿出其任內4年的親以舉動,鞏固選情及在搖擺州份狙擊拜登;但他在《今日以色列報》(Israel Hayom)的最新訪問,留下呼籲內氏盡快結束戰爭(惟無說明如何盡快結束)的字句。筆者解讀為他與民主黨人一樣,其實已着眼於往後的以色列,而非政權搖搖欲墜的內塔尼亞胡政府。

兩黨放眼未來  積極推動以沙建交

民主黨與共和黨在對待伊朗的態度或許有程度之別,但在推動以色列與更多周邊國家建交一事上則是立場相同,當中以國與沙特阿拉伯建交談判,由特朗普任內至拜登任內一直秘密開展;直至以國被哈馬斯突襲,前者為報復而大舉揮軍加沙,沙特才宣布暫停與以方的建交談判。

是次以哈戰爭的緣起,固然是哈馬斯報復以色列連串打壓巴人權益的舉措,但就如去年筆者在《明報》文章所指,與哈馬斯的金主伊朗欲阻止以沙建交談判有關,兩國一旦建交,再加上美國有意向沙特提供民用核技術和軍事保護作抵押條件,伊朗的伊斯蘭世界威望和地緣政治策略將遭重創。

以哈戰爭總要結束;沙特、埃及和以色列周邊的遜尼派伊斯蘭國家,亦早已不重視巴勒斯坦問題(巴勒斯坦自治政府貪污腐化、哈馬斯受伊朗控制)。因此客觀上只要內氏或其極右盟友不再掌權,由甘茨或其他立場較溫和的人物取代,美以關係再次回復正常並不困難。畢竟兩國在地緣政治和文化上均關係甚深,也有望因而重啟以沙建交談判。至於拜登和其他民主黨人強調的以巴「兩國方案」,由於涉及伊朗因素,發生以哈戰爭後,短期內恐怕只會是空頭支票。

作者是時事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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