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戲劇協會被藝術發展局指摘並終止資助一事,近日成為熱門話題。既然談到戲劇,今天的文章不妨戲劇化一點,多用一些戲劇語言。所以,今天的標題不引前人之句,轉用我的傻人傻語:「上有精神,下有精神病。」這是中國政治文化的一個通病。但香港正面對各種困難和挑戰,必須「精神地活,活出精神」。上述4個「精神」,同樣的字,但有不同意思和內涵,靈活生動,毋須拘泥。因此,對人對事,毋須層層壓力加碼,把活的精神壓死。
(1)應記取昔日慘痛教訓
──這次「劇協事件」的一名「被主角」,是應邀頒獎的漫畫家尊子。這令我想起內地的類似事件,雖然打壓程度不同,但性質頗為相似。文革期間,一批畫家受到「黑畫運動」牽連,李可染、豐子愷、林風眠、李苦禪等,身心和創作俱損。黃永玉的《貓頭鷹》,被指以「單眼顯示敵意」,成為「黑畫之首」;關山月的《報春圖》,被指倒掛梅枝向下,也是敵視社會主義江山。當時,話劇界、電影界也有一批名家被打成「黑人物」。今天香港的氣氛與文革不可相比,但如果繼續惡化下去,將會怎樣呢?
──到了近年,內地的創作自由仍不舒暢,於是出現「中國製造,送給別人」的現象。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高行健就是一例。改革開放初期沙葉新的《假如我是真的》,也是在內地被禁但在海外揚名。難道家花不及野花香,到了家外才會香?香港也有好作品,惟由於種種問題,未獲官方垂青,只能靠業界自行努力。但試想,若官方懂得欣賞的話,不是可以互借東風,建立香港的文化品牌嗎?
──易位而處,外國用輿論機器和經濟手段打壓中國,中國也不高興;但為什麼這種打壓方法卻傳到本地,而且是自己香港人打香港人呢?
上述3點,只想說明: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慘痛之事不忘,更是好事之始。
(2)事件背後反映什麼思維
──其中一種要突顯的,相信是「非我族類意識」。劇協被指邀請「非文藝界」人士頒獎。我想,如果獲邀的不是官方認為「敏感」的尊子和蔡玉玲,也許就沒事了。早前,有尊子插圖的書籍也一度下架;這次「劇協事件」更隱隱透露,凡是「敏感的人」,都應該與他們保持距離、劃清界線、不能沾邊,否則自己也有麻煩。果真如此,只會演變成株連文化,必須警惕。
──無論是否原意,這次事件已釋放明顯信號:有關方面可以透過金錢、各種資源和權力,控制文化和文藝的結果。除了劇協被終止資助之外,香港專業戲劇人同盟表示,藝發局會要求提交劇本審視,也有表演場地要求劇團提交劇本,這些要求都是過去沒有的;有時,演出會因為「非劇本理由」(如電力供應問題)而取消。這種情况蔓延到私人場地,外界理解他們的難處,但阻不了株連恐懼的擴張。
──另一種隱然若現的思維,就是要製造更大的寒蟬效應,不單是話劇界,而是各界;不需官方控制紀律,各方已自己掌握界線而自律。M+博物館日前播映1993年內地獨立電影《北京雜種》,改名為「張元作品」,令人聯想這可能與名稱被認為「意有所指」,或片中的「文化反抗意識」有關。但其實這些都是自我戴上金剛箍的反應。
──凡此種種,反映官方擔心硬對抗後的軟對抗,而「軟對抗是更難應付的」。這與官方的經歷很有關係:中共執政前也用各種文化和文藝方式與國民黨抗爭,取得若干文化界和民眾支持;所以,今天能禁就禁、能防則防。惟官方不妨從另一個角度想,他們當年痛恨國民黨的做法,如果今天同出一轍,豈不是歷史循環?
(3)執行者為何有加碼心態?
──這跟他們對動態的國情、中國官場潛文化和潛規則不大熟悉有關。在內地,很多官員在不違反中央精神和指示下,或多或少都懂得「擦邊球」;近年來,還發展出「高速公路開快車」理論:上級時速100公里,下級就100公里;上級200公里、300公里,下級也要跟隨,但關鍵不是緊貼車尾,而是保持足夠煞車距離,以免撞車,或者忽然「打左燈向右轉」。此外,還有「紅綠燈理論」(按已知規律辦事,不搶閘,不自設紅線)、「墊櫈子功夫」(游說和提高上級的承受能力,以免只是一味向下壓)。這不是欺騙上級,更不能用來違紀違法,而是用中國特色的方法保持大局的柔韌度。
香港的執行者,無論是官員或建制派,多是中國內地官場文化的初哥,所以經常應驗了王維的詩《鹿柴(寨)》「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跟着就聽聲而行,不管前路如何。內地有時也感到香港方面「過了頭」,但又沒有從源頭思考,上有好者,下有甚焉,於是形成「上有精神,下有精神病」的迷惘和不斷左轉的怪圈。
──執行者也有自保的心態,認為只有加碼執行上級指示,自己才不會蒙受損失。中國政治「寧左勿右」,如果出事,「左」只是執行上的錯誤,「右」則是路線上的錯誤。前者死罪可免,後者活罪難饒。殊不知,這樣又加深「上有精神,下有精神病」的病情。
──有關方面的「加碼」,近年來陸續顯現,從中上環輝煌快餐店的「黃帽塗鴉」被清理,到此刻的「劇協事件」,都有指標性。但必須注意,同樣的束縛對建制派也不利。例如他們指罵外國,同樣的手法和內容也可以引起聯想、可以代入其他方面、可以理解為「指桑罵槐」,正因為文化是無邊無際的。所以,還是寬鬆處理為佳。還有,中央要香港成為國際文化藝術交流中心,那就更要寬鬆了。
(4)如何「精神地活,活出精神」
──香港今天不單需要「獅子山精神」,但只是艱苦奮鬥不夠,還要活出一種新的精神。這到底是什麼精神?我沒有答案,可以詳細探討,惟必須是官民共通。官方可以引領,但必須主流民意接受;可以循序漸進,但不能因循守舊;可以謀定而後動,但同時容許靈活創新;可以激發,但不可擊壓。
──要活出新的精神,就要多看民間角度的大歷史;有權的人更要多看,才可從權力邊緣發現更多靈活空間。更重要是,相信歷史的哪一個部分?是高壓而一起受傷的部分?還是寬鬆而成功的部分?1980年代很多成功的例子,足以作為今天參考。
──從這次「劇協事件」可以看到「眼界決定境界,主動控制被動」的不同效果,因而引出戲劇化的「動」:主動紅橋,被動「紅線」;主動發揮,被動發傻;主動思想,被動癡想;主動發聲,被動失聲;主動活腦,被動壞腦;主動有望,被動無望;主動靈穴,被動死穴;主動天開,被動墓開………無數的主動和被動,請君繼續。
作者是時事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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